清平湖上,微波蕩漾,星星點點的燈火映在水裡,泛開陣陣漣漪。
連帶着水中的倒影也跟着醉了似的,搖曳着落入觀賞人的眼中。
有絢爛的焰火自岸邊怦然炸開,有銀色火樹倏地竄起,散落一地星雨,更有花燈漸漸挂至高處,隐約映亮了清平湖畔的喧嚣熱鬧。
秦峥落座于整個遊船會的最高處,耳畔傳來管弦之樂,眼底映着清平湖上一片燈火嚣鬧——
隻是那些聲音,離他着實太過遙遠,遙遠到他隻能聽見頭頂焰火炸開的聲音,以及耳畔漸漸低落的絲竹管弦,還有……這足有五層之數的樓船頂上,這一場宴會裡的笑鬧。
約莫着是都知道他的身份,也無人上來跟坐在首位的秦峥攀談搭話,于是便任由那些個出身京城、府城乃至一些族中能在朝裡搭上話的世家子,纨绔子,官衙内們,湊在秦峥身邊兒說話。
秦峥也不管識不識得他們的身份,但再如何,這場遊船會上并不會有比他身份更高的人存在。
于是應付起來倒也算是駕輕就熟,随口幾句聊做敷衍,就是被人看出來了,卻也無傷大雅……畢竟他對誰都這麼一副模樣,也就是京裡跟他混得稍稍熟一些的,說話間卻也隻是多回上幾句,看着并不熟絡。
但熟絡不熟絡是秦峥的事,熱情不熱情,是那些追着他一道來了鸠縣的纨绔子而事情。
“嗳,我說,郡王殿下。”
一個懷裡摟着個容貌豔麗的姑娘的年輕人臉上浮現着些許薄紅,似是不勝酒力,這會兒正摟着人歪歪斜斜的往秦峥這邊看來:
“這大過年的,殿下怎麼不在京城過年,偏要一個人孤零零的跑到這鸠縣來?”
秦峥把玩着手裡的酒盞,聽宴中絲竹聲漸弱,倒是外頭湖面上,有一畫舫漸漸點燈,朝着湖中心的位置而來,伴着編鐘玉磬之聲,悠揚綿長。
秦峥撇了眼看看似醉酒,投過來的眼神卻始終含着一抹試探的年輕人,唇邊不由扯了抹不怎麼走心卻足夠玩世不恭的弧度:
“過年啊……怎麼能叫孤零零的?”
秦峥揚手把那杯酒飲盡了,說話間總是透着股教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在京城過年有什麼好?初一祭祖,初二回門……這緊接着,那些個甭管是外嫁的姑奶奶,還是已經過門的姑嫂子們,可也得跟着走動起來了。”
秦峥極輕極輕地嗤笑一聲:“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今兒個給這個磕個頭,明兒個給那個作個揖,後兒個還得記着哪家跟哪家的人情,得提前備了禮……老子的時間,就是拿來做這等子沒意思的事兒的麼?”
這話一出,圍在秦峥身邊的人一時也都笑開了,更有那閣老之子拍掌附和:
“你啊你啊,就是太風流!”
那人長的倒也不算一般,隻是看人總有幾分陰鸷,就連此時附掌大笑,身上也總有些揮之不去的沉:
“我爹一早便說,想給你牽個線,尋摸個合适的姻緣,可你偏不樂意,整日裡就由着你那一府的莺莺燕燕在後院裡胡鬧。”
“要我說,你這一早把妻室定下了,好歹這些個麻煩事兒也就都一股腦兒的交到王妃手裡,哪兒還能勞煩個大老爺們兒操心這些?”
這人秦峥記得,朝中劉閣老的老來子劉承延,劉閣老四十上下得了這麼個寶貝蛋兒,跟上頭的幾個哥哥一早也都拉開了年紀差,教後宅裡的那些個婦人拿他硬生生是當成了隔輩兒來寵。
雖不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在京城也很是能混得開,當然,身上雖沒頂着個差使,在朝裡的那些個大人堆兒裡,他卻也是相當能混得開。
聞言秦峥挑眉一笑,語調懶散:“萬花叢中過,何必非得争這一枝春?待有朝一日,這花期過了,你說這枝獨獨擱在瓶子裡的花,我是丢,還是不丢?”
“還不如滿園子的花各自栽着,風來雨潤,年年花開,四季不斷來得更熱鬧些不是?”
這話說得,若是這宴中有長輩在場,定然要罵秦峥一聲混賬,但如今這頂樓的宴席上,論身份,秦峥為首,論年紀……來得也都是些混不吝的,于是便在席間引得一片叫好。
再往底下去那些個陪宴的,身份低微,便是對這話有什麼異議,在這種場合也都一一咽了下去,隻是與身邊兒人略略打了眼色,或低調做人,或提前退場。
終歸,這地方少幾個人也看不出來。
于是一片笑鬧間,便聽秦峥開口:“至于說為什麼來這鸠縣嘛,這可就得問問,這春江樓的東家,是經了誰的門路,把這遊船會的帖子,送到了郡王府。”
秦峥語調一緩,旋即便又笑了起來:“你們說說,這過年,是留在京裡陪着長輩們一道遭罪來得好,還是自個兒出來,來這種沒來過的地方一個人逍遙的好?”
“……也不知這鸠縣到底有什麼好,光是年前,我便收着了好幾張遊船會的帖子,不是一家發來的,卻都說是這今年遊船會上有驚喜。”
“這琢磨了半晌,終歸是有人想教我在年關的時候,往鸠縣來一趟,”秦峥似笑非笑,“既然有人極力相邀,我這風流慣了的人,總得往這溫柔富貴鄉裡趟上一回不是?”
話是這麼說,秦峥漫不經心間,卻一直把身邊兒圍着的人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
明顯見着随他這句話一出,那劉承延眉宇間便多了幾分愠怒,雖是很快便壓了下去,卻依舊教秦峥心下多了幾分了然。
席間,有人突然一聲:“開始了,那畫舫上的姑娘出來了!”
秦峥眉眼一動,拎了案上酒壺,搖晃着手裡的酒杯也跟着朝閣樓一側的走廊上走,言語中卻還招呼着:
“走走走,為了不在京裡過年,我可是一早便來了這鸠縣,等到今兒個才算是等着了這遊船會……我倒要看看,這遊船會上的美人兒,比之京城教坊司的姑娘又能如何!”
于是這麼一呼百擁之下,這樓船頂層宴席上的人,也都跟着出了廳堂,往外頭的觀景台上去。
秦峥不動聲色地落在了最後,而後遊魚似的避開人群,在這樓台之上尋了個角落,帶着一直跟在身邊的侍衛獨處去了。
正月十五,雖說是已然開春,但這湖上的寒風依舊徹骨,尤其是這樓船上。
樓船說是樓,其建式更像是閣,四面皆是長窗,窗外置廊,廊上有漆紅扶欄,待到夏日風起,置身于清平湖上,想必是涼風透窗而過,滿是紗幔飄飛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