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子消失,畫面躍到當年那個舊街角。
天空很暗,橫七豎八地拉滿了黑絕的電線,将完整的天空割裂成雜亂的碎片。
他站在四歲的自己身旁,伸手揉了揉那髒兮兮有一兩個月沒洗過的腦袋,張了張口,卻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們的目光一起投向漸行漸遠的那抹瘦削身影,他已經不記得那個女人長什麼模樣,隻記得她有一頭漂亮的褐色長發。
四歲的他先一步收回目光,問道:“這隻是暫時的,對嗎?”
他沒有說話。
四歲的小孩朝身後的孤兒院走去,在大雪紛飛中敲響了那道鏽迹斑斑的大門。
一年後,第一場雪落得比往年都要早。
五歲的自己站在巷子口,靜靜地看着那個瘦弱的小矮子吃力地推翻大垃圾桶,推倒了第一個,第二個……直到第四個。
小矮子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四個垃圾桶裡都沒有找到食物,他要在這個冬天餓死了。
五歲的他走過去,使勁将第五個垃圾桶推倒,從滾出的垃圾堆裡翻找到一塊面包。他将發黴的那半邊撕下丢掉,還算幹淨那半遞給小矮子。
他又翻到了半瓶水,也給了小矮子。
小矮子狼吞虎咽地吃面包,被噎到了猛地咳嗽,接過水灌了一大口。
“你也是一個人嗎?”五歲的他問三歲的謝燃。
謝燃警惕地看向着他,滿臉防備。
五歲的他伸出白白淨淨的小手,牽上他的手,把虛弱得根本沒有力氣掙紮的小謝燃背在身後,往孤兒院的方向走去。
“以後你就是我弟弟了。”
六歲的他不再是一個人。
某一天,孤兒院來了一對夫婦,聽說要收養一個孩子。他是唯一不想被挑選上的孩子,偏偏他被選上了。
他哭訴着躲進後院的矮樹叢中,哭了很久。
當他哭累了,委屈地從矮樹叢裡爬出來,不明白謝燃為什麼不來哄自己。明明每次他都能找到他躲在哪裡,會帶着好吃的把他哄開心。
他肚子餓了,往院子裡走,身邊幾個挂着鼻涕的小屁孩朝他身旁沖過,邊跑邊嘲笑:“果果被抛棄啦!”
“燃哥要跟有錢的爸爸媽媽去過好日子,不要果果啦——”
洛果碎生氣地去推那個大叫的孩子,卻被對方推倒在地。
“你騙人!”他吸了吸鼻子,摔得滿身泥巴地爬起來,快步往院門口跑過去。
“燃哥不要拖油瓶果果啦,要過小少爺生活啦——”
洛果碎氣得眼眶通紅,跑得太急踉跄地往前傾了一下,搖搖晃晃繼續往前跑。
吱吖——
鏽迹斑斑的大鐵門被關上,院長媽媽拿起厚重的鐵鍊把兩扉鐵門纏繞鎖死。成群的孩子圍在大鐵門前不肯離走,雙手趴在鐵門前,踮起腳尖遙望駛遠的黑色邁巴赫。
“那輛車好亮漂,得好幾萬塊吧?”
“笨,怎麼可能才幾萬,至少得十幾萬?”
“那麼多錢?我攢五毛錢都攢了一個月,以後燃哥的新爸爸媽媽會不會給他很多五毛錢?”
“會十塊十塊的給吧,他們看着就不是小氣的大人。”
“真好啊。”
“誰說不是呢?果果好笨,還不樂意去,現在機會被燃哥搶了。”
院門前擠滿了小朋友,洛果碎長得矮小,怔怔地跑到院牆角落,透着縫隙望過去,隻看到黑色的輛車消失在地平線,揚起一路的煙塵。
“呼——”
洛果碎猛地驚醒,從單人床上滾了下來,狼狽地摔倒在地。
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畏畏縮縮地靠坐在床邊,淚水泅濕了鴉睫,淺色的唇抿住手指,無意識地開始啃咬指甲。
沒有響起鋼琴曲。
夢裡一片死寂。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那首特殊的鋼琴曲就像他和謝燃之間無需語言的默契,琴聲伴着他,會讓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沒有被抛棄。
琴聲沒了。
他屈起雙腿,用手背抹了把眼淚,不安全感輕易地擊潰他的防線。
此時的他,喪失了所有笑容,就像被全世界抛棄的孩子,茫然無措,不敢呼喊求助,擔心求助後得不到回應,會陷入更深的絕望之中。
他用力地咬破指甲,嘴角嘗到腥甜,疼痛感卻詭異地被阻斷,無法透過神經末梢傳遞到大腦。
他無法利用疼痛讓自己清醒,每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被無限放大的恐慌就像張開血盆大口的黑暗生物将他所有的理智吞噬。
誰來幫幫他?
忽然,悠揚的琴音從門縫鑽了進來,就像破開雲層的一縷明媚光柱。
“燃燃。”他抹了把眼淚,從地上爬起來,走出空蕩寂靜的房間,打開房門,尋着琴聲走了過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