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多的時候,周北冀說他回學校去了,不然趕不上明早的訓練。苗秀秀本來都想好了把床分給他一半,他忽然說要走,她心裡莫名有一絲失落。
周北冀很顯然是深谙進退之道的,苗秀秀說要送他下樓,他說不用,他也不再像白天在大禮堂看演出時那樣對她表現出親密,拿上車鑰匙他直接就打開家門下樓去了。
苗秀秀獨自怅然、糾結,但最終她擱下了一切念頭,生活對她這樣經曆過生死的人來說,順其自然就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第二天中午,周北冀下了訓練場也沒顧上吃飯就騎車往家裡趕。到家以後接上苗秀秀,騎車帶她去商場買自行車,兩人選了半天,最終選了一輛秀氣的鳳凰牌女式自行車。
“你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去吃飯。”周北冀對苗秀秀說。苗秀秀點了點頭,讓他找個近點的館子。
這還是結婚以後兩人第一次在外面吃飯,八幾年的飯店基本上都是國營的,飯店裡生意興隆,服務員的服務态度卻不怎麼樣,兩人好不容易找到位子,周北冀讓苗秀秀先坐下,他去等菜。
顧客太多,服務員根本沒時間送菜到每一桌,都是顧客自己去等菜端菜,周北冀端着兩盤菜和一紮啤酒過來的時候,苗秀秀已經擺好了兩副碗筷。
一盤爆炒羊肉、一盤炒田螺,剛出鍋還冒着熱氣,周北冀給自己和苗秀秀各倒了一杯啤酒。
“這還是你第一次帶我出來吃飯。”苗秀秀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杯。
“以後你不想做飯了,我可以經常帶你出來吃。”周北冀叫苗秀秀趁熱吃菜,他點的這兩樣都是出鍋最好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夫妻相對而坐,喝酒吃菜,氣氛融洽。
苗秀秀看着店裡那些人,感歎首都人民生活水平就是高,哪像她老家的窮山溝,好不容易進一次縣城,都舍不得下館子吃炒菜,每次她和她哥都是點一碗素面吃吃就算了,炒菜對他們來說太貴了。
看到顧客裡有人穿一身西裝,苗秀秀對周北冀說:“我看你一年到頭都是一身軍裝,改天我給你做一套西裝吧,等天氣涼了你休假的時候可以穿。”
“好啊。”難得媳婦想起來要給他做衣服,周北冀自然不會不答應。盡管他穿軍裝已經穿慣了,偶爾換換也不錯。
“哪天晚上有空回家來,我給你量量尺寸。”苗秀秀把杯子裡的啤酒一飲而盡。沒想到幾十年前的啤酒也挺好喝的,很濃香的麥芽味。
獨自騎車回家,苗秀秀心情愉快,看着閃閃亮亮的新車,她都有點舍不得把車放樓下停車場,但是搬上樓也沒地方放,隻能把車鎖好了先回家。
這天下午,苗秀秀騎車從外面回來,在大院門口被警衛攔住,警衛告訴她,有兩個自稱是她老家親戚的人在門口等了一中午了,他們打電話到她家,結果沒人接。
老家親戚?苗秀秀很詫異,之前并沒有接到家裡的信或者電話說有人會來雁京找她,怎麼忽然冒出兩個親戚出來?
等警衛把苗秀秀領進值班室,指了指在牆角席地而坐的兩個人,苗秀秀倒也認出來,這一老一少确實是她親戚。那個五十多歲的農村婦女是她二嬸子汪玉蘭,而二嬸子身邊那個看起來有點憨憨的少年則是二叔二嬸的五兒子、她最小的堂弟苗昭。
說起這個二嬸汪玉蘭,也是村裡的名人,早些年家裡是替人算命驅鬼跳大神的,後來農村破四舊不允許搞封建迷信活動,她就改行當了接生婆,二叔是個老實人,隻會種地耕田,經常被她數落不會掙錢。
汪玉蘭在家裡當姑娘的時候就喜歡滿村裡到處竄,結婚後更是變本加厲,張家長李家短,沒有她不愛打聽的事兒,每逢初一十五她還經常重操舊業,偷偷到村民家裡替人算命賺點零花錢。
村裡幹部不贊成她搞迷信活動,讓二叔說了她好幾次,她也不理會,說多了她就頭不梳臉不洗、茶飯不吃、也不去地裡幹活,躺在床上不起來,誰來叫她,她就說被二叔欺負了,起不來床。一來二去二叔拿這個媳婦實在沒辦法,隻能随她去。
生了五個娃娃後,汪玉蘭更是在苗家霸道了三十年,是村裡有名惹不起,連村長和支書見了她都頭疼。村裡有個二流子不信邪,在她的自留地裡偷摘了一個香瓜,她氣得一蹦三尺高,拿着菜刀追着二流子跑了大半個村子,直到對方失足跌進糞坑,她才肯罷休。
當初和周家定下娃娃親,汪玉蘭沒少在背後說風涼話,說秀秀媽癡心妄想,人家周司令不過是随便說說的,怎麼可能讓金尊玉貴的小兒子娶苗秀秀。
她那時并不知道周明康的具體軍銜,隻知道是部隊上的大領導,在她眼裡,司令就是最大的官,因此把周明康叫成司令準沒錯。
等到十多年後周家人真來提親、要接苗秀秀到雁京的時候,汪玉蘭的态度又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連着好幾天往苗家跑,替秀秀媽出謀劃策、忙前忙後準備嫁妝,連苗秀秀啟程前往雁京的日子和結婚的日子,都是她在家裡占蔔卦象算出來的黃道吉日。
盡管不太情願,看到老家來人,苗秀秀也不得不接待,主動上前說:“嬸兒、五弟,你們來之前怎麼也不打個電話,我去火車站接你們。”
汪玉蘭視力不行,一時間也沒認出來這個時髦的年輕姑娘就是苗秀秀,仔細看着她半天,用手摩挲着她的手臂,疑惑地說:“秀啊,你咋變樣了?變得我們都不認識了。”
苗秀秀扶住她,“嬸兒,您眼睛怎麼了?是老花了?”
汪玉蘭眯虛着眼睛,歎了口氣說:“唉,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去縣裡醫院看,醫生說是白内障,讓我到省城大醫院動手術,不然就會失明,我們在省城也沒有認識的人,所以我和你叔一合計,隻能上雁京來麻煩你啦,秀兒,聽說你婆婆和大姑姐都是醫生,能不能給嬸兒安排個醫生看看?要是太麻煩,我這就跟你五弟回去。”
苗秀秀一猜她就是有求而來,怕自己不肯幫忙,事先連電話都不打,直接就帶着兒子坐火車過來,讓她沒有不答應的機會。二嬸一向都是這麼雞賊,沒有她不占的便宜,沒有她攀不上的關系。
看母子倆眼巴巴看着自己,苗秀秀當然硬不起心腸,“嬸兒,您這是說哪兒的話,您千裡迢迢來看病,我還能不幫您這個忙,您和五弟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先帶你們去吃飯。”
“我們——”
苗昭剛要說中午在火車上吃過了,被汪玉蘭打斷話頭。汪玉蘭說:“我們一大早五點鐘不到上的火車,連坐車帶找你住的地方,一天下來水米未沾。”
“那好,我帶你們去外面的飯店吃。”苗秀秀主動替汪玉蘭提着行李。也不知道破旅行包裡裝的是什麼,死沉死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