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最是熬人,林煥的鼻頭已經被凍紅了。
“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就行。”
“這裡離公交站很遠。”
“我正好可以消消食。”
車内外的兩人陷入僵局。
沈衡俯身把副駕的車門打開,“外面太冷了,上車吧。我不可能讓你一個女孩子這麼遠自己回去的。”
他不說冷,林煥其實是沒感覺的,她從沈家出來腦子就是亂的,根本顧不上冷不冷。這會兒沈衡說冷,她這才突然恢複了知覺,手腳好像已經凍僵了。
上了車,林煥也冷靜下來,先道了歉。
“抱歉,剛剛沒能好好跟他們道别。”
沈衡沒想到她上車第一句話會說這個,不過他反應很快,笑了笑,說:“沒關系,他們會理解的。”
紅酒後勁大,本來被冷風吹着人還挺精神的,現在一坐上車被暖風包裹着,頭開始有些暈乎乎的。
林煥偏頭看了眼沈衡,他隻穿了件剛剛在家裡穿的襯衫,可能是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拿件外套。
“現在很多小孩子都不想父母生二胎。”
沈衡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林煥從昏沉中回到現實。她一臉迷茫地看向沈衡。
“你知道為什麼嗎?”
林煥努力讓自己跟上沈衡的話題,“怕父母的愛會被分掉?”
“你也怕嗎?”沈衡轉過頭來看了林煥一眼。
林煥眨動着眼睫,沈衡的問題讓她懵了一下,思考了片刻,她笑了,說:“怕什麼?怕我來了會分走你父母的愛?那也應該是你怕啊。”
沈衡搖搖頭,看着她的眼睛平靜無波。
“你怕給你養父母的愛會被我們分掉。”
林煥嘴角的笑僵住,她看向沈衡的眼神逐漸冷淡下來。
沈衡決定更進一步。
“林煥,你覺得和沈家走得近是對養父母的一種背叛嗎?”
沈衡的語氣雖然很輕,但帶着笃定,林煥心中猛地升起一股被看穿的惱怒。
“不是嗎?我的父母把我從小養到大,盡心盡力,我為什麼要轉而投入沒有養育過我,和我沒有感情的陌生人懷裡?”
沈衡心髒一縮,手指猛地攥緊方向盤,“陌生人”這個詞刺痛了他。
他把車停靠在路邊,看着前方擋風玻璃外的馬路,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來看向林煥,輕聲問道:“我們是陌生人嗎?”
他知道她是被他剛才的話激怒了,在說氣話,但他還是要她回答。
林煥看着窗外不說話。
她感受到沈衡落在她臉上的視線,車窗上同樣反射出他一雙受傷的黑沉沉的眼睛。那雙漂亮的眼睛此刻染上了些微怒氣無奈和濃重的悲意。
林煥很快轉開了眼睛,剛剛的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嗯?是嗎?”
車廂裡陷入一片寂靜。
良久,林煥終于洩了氣,認命地輕輕吐出兩個字。
“不是。”
沈衡的目光從林煥倔強的側臉移開,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徐徐說出很長一段話。
“人的感情不是一杯水,分給這邊,那邊就少了。感情是在相互往來之間不斷流淌、滋生、豐盈的,你給出去的源自你收到的,你收到的也将滿心歡喜地給出去。這就是情感的聯結,也是人活在這世上的意義之一。”
“别急着拒絕我們好嗎。二十多年的時間太煎熬了,你可能看到了家裡光鮮的那一面,卻不清楚每個人心裡因為那個三歲的還那麼小的你的缺失而不斷腐蝕出的空洞。”
“從得到你的消息那一刻,我甚至奢望着過去的二十多年從未存在過,時間從你三歲的時候直接無縫銜接到現在的你,彷佛我們從沒有分開過,我還拉着你的手上學、放學,媽媽有空會來接送我們,回家的路上會帶你去買愛吃的蛋糕,爸爸出差回來會買你喜歡的繪本、漂亮裙子和玩偶。我們還是住在原來那棟房子裡,每天一家人坐在一起歡歡喜喜的吃飯、聊天。”
“我知道讓你立刻接受新的家人很難,我們慢慢來好嗎?你有空了就回家裡陪爸媽吃個飯、說說話,平時有什麼問題或者需要都可以給我打電話,如果我們哪裡做的不對不好,讓你不舒服了,要是不好意思跟爸媽說,你可以直接跟我說。畢竟就像你說的,我們其實還不夠熟悉,我們慢慢磨合,總會彌合時間帶來的陌生。”
林煥被沈衡的這一通發言搞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沈衡這把軟刀子碰上她這顆豆腐心也真是用對了方法。她最怕别人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地跟她講話,似乎她成了那個不講理欺負人的一方。更何況,說這番話的人還是她血緣上的哥哥,她如何能不被觸動。
心裡長長地歎了口氣,林煥低下頭去,投降道:“知道了。”
看着身旁垂着頭,彷佛接受了喪權辱國條約的人,沈衡蹙起的眉緩緩舒展開,微不可差地笑了下,啟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