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環忙卸去手上力度,看向擋住路邊的兩人。
高如晾衣杆,矮如花水缸。
面容白淨,其中一人聲音尖細:“榮少爺。”
宮裡的人?
不等衆人反應,花水缸開口:“聖上口谕,天寒地凍,恐怕榮少爺的身子骨受不住。”
聽聞,春環長舒口氣,掩不住面容喜悅。
晾衣杆緊接補充:“還請盡快啟程,莫耽誤了時辰。”
“你們别欺人太甚!”
“春環!”車簾挑開,少年收攏散開的厚披風,面色蒼白,連站立都有些勉強。
他微微點頭行禮,放緩了語氣:“勞煩兩位公公費心。”
堂堂狀元,竟被太監攔下去路,說出去滿京城都笑話榮家三少爺軟糯。
唯獨當事人,還能心平氣和站在初冬陰雨裡,深深鞠了個躬。
動作間,發帶滑落垂在他側臉,遮住眼角的紅暈,美如雪天水墨,榮三少直起身子。
“勞煩各位公公。”
榮三少開口,唇邊呼出團氣。
兩位公公已在他鞠躬時翻身上馬,花水缸扶正宮帽,打量盛寵一時因先帝退位而被迫出宮的少年,冷笑揮鞭抽在馬臀,在馬兒焦躁不安跺地時,抛下一句忠告。
“榮家少爺,先帝雖正值壯年,但你也明白,先帝這般為誰、圖何,你不仁不義,莫怪先帝如此。如今聖上與皇後娘娘自幼一同長大,神仙眷侶、琴瑟和鳴,雜家勸你早點死了這份心。”
花水缸聲音尖而細,吵得樹枝積雪下滾,砸進一地污水。
榮三少薄唇微動,半響未吭聲。
太監得了意:“别看榮家三少爺,長得是标志,背地裡淨幹些見不到人的勾當。要我說,您去了那邊,以後就安安分分的,省得再給榮太府蒙羞——哎呦你個小蹄子!”
狗蛋怒視,拳頭大的雪團包着石頭子,正正巧巧砸在他三層下巴,血滴在深藍太監服,顔色看得榮三少心慌。
“公公大人有大量,莫跟野孩子置氣,春環,去,拿藥給公公敷上。”
“少爺!”
榮三少呵斥:“我的話都不聽了!”
春環憤恨咬牙,剁腳打起簾子,花水缸卻一揮佛塵:“免了,果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狗蛋雖小,沒讀過書,也不識字,可聽出來不是什麼好話,叉腰啐了胖太監:“放你娘的屁!”
“不得無禮!”
榮三少先前半步擋住毛頭小孩,誰料人探出個頭,一管鼻涕滑落,随狗蛋動作晃來晃去,看得花水缸連連蹙眉,馬鞭一揮踏碎京城清晨安甯。
“駕!”
衆人目光又落在從方才便一言不發的晾衣杆,榮三少同他對視。
即便自己幹淨清白,可罪名死死烙下,壓垮了榮三少挺直的腰背。
“你要去的地,是個未受封的城,人不多,離京城也遠,閑言碎語傳不到那兒。”
說者無意,聽者蹙眉,春環幾欲張口,見榮三少微搖頭,又生生憋回去,甩手到一旁生悶氣。
“勞公公費心。”
榮三少作揖,馬蹄聲陣陣,帶來了城郊第一縷光。
太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