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時,阿瑤正跪坐在床上收拾行囊。
大片的陽光争前恐後從幄帳外照入,她眨了眨眼,才适應了這陣晃眼的光亮。
隻是帳内沒有如她習慣的一般恢複往常的亮度,阿瑤訝異地轉頭看過去,透過屏風邊緣镂空的雕刻花紋,她看到了一個朦胧的影子。
他站在門口,視線與她相撞。
這個角度,她是看不清他的臉色的,但是她直覺有些壓迫感襲來。
怔愣間,手指碰倒了床沿的物什,“當”的一聲打碎了她的疑惑,在狹窄的空間中回響。
阿瑤斂了斂心神,她将種種想法掩藏在面容之下,接着彎下腰,伸手去撿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雍殊沒有錯過她臉上一閃而過的防備,雖然很快叫若無其事的表情遮掩過去。
他視線下移,落在床沿的地上。
素淨的一把匕首,手柄一圈圈纏着防滑的牛皮繩子,刀鞘沒有多餘的紋路,除了将它拔出,否則不見絲毫的鋒芒。
他知道白天它被阿瑤随身帶着,每晚則壓在枕頭底下。
失去記憶後來到陌生的環境,即使她對祁碩産生了類似雛鳥情結的依賴,但是她終究留有戒備,不敢完全信任,更何況是他?
阿瑤将匕首放回袖口中時,幄帳内稍顯刺眼的光線終于被隔斷在帳外,是雍殊進來了,他放下了門簾,于是周圍恢複成黃昏時的色彩。
橙黃暈成一片,帶着夢幻的安逸祥和,像是在冬日窩在火堆旁邊,舒服得令人感到困意上湧。
這是安逸的戰後時光,但對她來說卻不是可以松懈的時刻。
公子殊用戰場中斷的問題,再一次擺在了他的面前。
阿瑤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隔着布料感受匕首的存在,手上卻熟練地折疊堆在床上的衣物。
雍殊的目光停留在她翻飛的手指上,往日細膩的手指已經出現勞作的痕迹,記憶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王姬逐漸遙遠,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的少女。
他以目光丈量她,如同已經成年的獅子巡視自己的領地。
她隻随意坐在行囊之中,身上的煙霞深衣因彎腰去拿遠處的匣子而勾勒腰間的線條,似技藝高超的畫師筆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雍殊的目光在她的臉頰邊停頓了片刻,阿瑤的烏發僅以粉色的發帶束起,繡着不知名花朵的發帶垂落在她的耳邊,偶爾輕輕掃過她的嘴唇。
因為周王室旗幟而生出的隐憂,在此時被其他情緒覆蓋。
她如果恢複了記憶,會如何對待他?
這些情緒常常出現在某些難以入眠的時刻,當他隔着屏風,聽到另一側平緩的呼吸聲時,情緒密不透風地纏繞着他。
喜悅中夾雜不甘與怨怼,倒不如直接的恨意來得幹脆。
“恭喜公子大捷。”阿瑤端正上身,雙手擡起對他行了個恭賀的禮儀。
她俯下身子時,頭頂的發帶便跟着墜在床席之上,雍殊這才看清了她發帶上并不是花朵,隻是幾筆歪歪扭扭的線條,繡者原本有想繡的物品,但因技巧匮乏不得不中途放棄,改而随心地刺下幾筆。
淩亂的針腳,透露出女子紛亂的内心。
雍殊的眼簾微微垂下,他啟唇道:“我不缺謀士,亦不缺供我驅使的手下。”
這是回絕了她的自薦。
他看到面前的女子身體僵硬在原處,像是時間突然在她身上靜止了一般,而後她以一種緩慢遲鈍的速度擡起頭,他甚至懷疑她關節轉動時發出了凝滞的聲響。
她難以置信地盯着他,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怒火亦愈演愈烈,有想将他毀滅的趨勢。
本該是這樣熟悉的目光,在這種時刻他才能在她身上尋找到舊時的影子,不是卑躬屈膝的讨好,也不是将真實情感藏在面容下的談判。
他和薇姬,從來不是在談判桌上的關系,适合他們的方式是攻城掠地,弱肉強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