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滄姑意外的是,予缇并沒有如同之前的許多次一樣為難接近公子的女子。
予缇的目光掃過了那個婢女一眼,仿佛沒有看到她一般走上前去。
她的臉上浮現喜悅的笑容,清脆悅耳的環佩聲輕快地響起。予缇站在馬車下,仰頭看着車上的兄長。
雍殊坐在車上,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時,予缇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恭喜阿兄得勝歸來。”她的語氣難掩興奮,頭發上精美的金玉飾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未待雍殊回答,她接着便說道:“阿兄如今立下戰功,應盡快拜見父君,讓他知道你的功勞,給予你應得的封賞。”
雍殊問她:“你要與我一同去?”
予缇搖搖頭:“我昨日才見過,今天算了。”
她最近知道打聽到一些事情,還需要去驗證真假。
待雍殊的馬車離開後,予缇臉上的笑意才落了下來。
接她的馬車停靠在一旁,公女的侍衛沉默地守在她身邊。
滄姑嘴唇邊的兩道皺紋筆直地往下,半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頭頂。她是予缇用得趁手的工具,但是她對予缇的了解随着歲數增長越來越少了。
予缇見滄姑仍然在等她的命令,她那雙繼承了母親的細眉彎起,婉約的眉眼露出違和的鄙夷:“何必如臨大敵,阿兄未見得多麼在乎她。”
滄姑不明,倒是她身後的侍衛神情黯然。
-
雍仲廪的身體在入冬之後便出現了些問題,早年的逃亡與征戰在他的身體上留下傷痛,随着氣溫的下降愈發離不開止痛的藥。
隻是過于依賴藥物,讓他的精神跟着一同被麻痹,處理朝事逐漸有心無力。
娕姜的背叛與長子的離世,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遠行前往洛邑的路上,随行的醫師每日都要給他開藥。
勝利的喜悅讓他的身體恢複了許多,現下雍仲廪在寝殿内接見了雍殊。
雍殊對他行了拜見的禮,雍仲廪看出了他的風塵仆仆,連忙上前将他扶起來,握在雍殊手臂上的手掌寬厚用力。
“寡人已将勝利祭告先祖,現在天下還有誰敢看輕我們!”他的笑聲爽朗,響徹大殿,神采間俱是揚眉吐氣。
他慈愛地拍了拍雍殊的肩膀,認真打量這個剛從平末回來的孩子。
其實三個孩子中雍衡長得最像他,是造物者用粗犷筆觸畫下濃墨重彩的粗眉與大眼。雍殊更像他來自宋國的生母,宋國多平坦的田地與涓涓溪水,宜居的環境使得宋國人向來有皮膚白皙的特點,他們長得更為秀氣,脾氣也較雍國人溫和得多。
溫和得讓人很少注意到他。
“寡人還記得你小時候愛哭,如果越子沒有在天黑後陪在你身邊,你便會害怕得躲在裝有她衣裙的箱子中。”雍仲廪說着眼中露出笑意,“有一次還把寡人吓了一跳,以為是藏匿的刺客,差點用劍傷了你。”
雍殊安靜地聽着父君回憶,他記憶力不錯,父君拔出青銅劍後發現是他,大笑着将纏繞在他身上的綢布解開,接着一手抱起他,一手将沉重的佩劍放置在他床頭,信誓旦旦道:“有這把劍在,不會有邪靈鬼魅敢傷我兒。”
他垂眸避開父君慈愛的目光,心中無半分波瀾。
那把古樸莊重的青銅劍随着母親的棺椁深埋于黑暗的地下,雖然它無法驅散厄運,但是作為一件陪葬品夠得上規格。
“不知不覺,你已成為能夠保護雍國的一把寶劍。”雍仲廪感慨道。
先前雍殊力排衆議收留姬扈時,雍仲廪認為他此舉冒進,恐将雍國拖入無法掙脫的漩渦之中。如今雍國戰勝晉國,籠罩在他們頭頂五十多年的“晉國家奴”蔑稱終于得以摘除。
雍仲廪從洛邑回來的路上逐漸想清了,雍殊早知道姬井枝會不顧後果攻打雍國,也知道晉土豺狼環繞,晉軍難以放下後顧之憂。
雍殊在雍仲廪的誇獎下不見自得神色,他恭敬道:“幸不辱命,沒有辜負父君的期望。”
雍仲廪坐回氈案,他目光複雜地望着下方的兒子,如果是雍衡,此時已經高興地和他讨要誇獎封賞了,但是雍殊向來對他恭敬有餘親近不足,不像父子,更似君臣。送他到周國為質,到底是在他們父子間留下隔閡。
雍仲廪知道無法彌補,心中歎息。
他接着說得:“兩日前寡人已收到齊侯回信,信中言明畫像上确是王姬本人,王姬的身世疑雲得以解開,流言蜚語也該停止了。”
雍殊眼眸閃過一絲暗色,如今居住在岍邑的王姬有着一副和薇姬相似的容貌,僅憑畫像難以區分差異,這也是她幕後之人有恃無恐的原因。
提到王姬,雍仲廪不可避免地想起周天子,他的臉色變了一瞬,他對周王的态度耿耿于懷。
“天子對她的寵愛舉世皆知,但凡在洛邑拜見過周天子,便會看到坐在他身側的女兒。她的地位與美貌随着每一個見過她的人傳遍九州大地,聲名比她的幾位兄長更甚,即使寡人身居岍邑,亦早早聽過她的名字。”
雍仲廪說的這些話雍殊并不是第一次聽了,當時雍國主張求娶一位王姬時,雍仲廪提起了薇姬之名。
彼時不少臣子認為天子不會答應愛女到王幾之外,紛紛勸說雍仲廪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