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扶光聽着器靈的話,兀地想到郎絕也跟她說過一句“顔琅他才是最大的笑話”。
笑話二字就很值得細究。
顔琅生時光環滿身,又因除魔而死,仙盟将他風光大葬,一生從頭至尾都那麼風光。
謝扶光實想不到這樣一個偉岸的前輩與笑話有什麼幹系。
回想郎絕說“笑話”時那隻獨眼汩汩湧出的不甘,再聯系器靈們說的蠢和優柔寡斷,謝扶光覺得自己大概真是不通感情,她倒覺得郎絕對顔琅并無惡意,若非找出個解釋,倒更像一種怒其不争的情緒。
謝扶光再看那扇生死門,上頭的字應是郎絕親自刻下,兩個名字盡管大小、位置完全相同,細微處卻有或許郎絕自己都忽略了的差别。
她更加仔細地審視門上姓名。
然後發現郎絕把“顔琅”刻得端正得過分,連刻痕深處都極盡平滑。謝扶光不通雕刻,但她記得謝白扇初把樂命交于她手時,柄上刻的刀名原是棱角鋒銳的,是她長年累月擦拭、撫摸,才終成現在這副滑潤模樣。同顔琅兩字的狀态頗為相像。
相比之下,“俞澹”雖刻得更深邃,印痕裡一些瑣碎石屑卻沒有清理。而且,謝扶光總覺得這兩個字深過了頭,倒失了幾分溫柔。
“郎絕……它會逃去哪兒呢?”她突然喃喃問道,沒有等誰答話,她斜過視線,定定看向郎絕剩下的那一段長刀柄。
在她看過去的瞬間,崔驚厄授意小美人一記眼色,小美人卷起那截刀柄很快飛回,甩着長尾交到謝扶光掌心。
謝扶光接過刀柄時,看了崔驚厄一眼,然後才從口袋摸出一道複原咒。
此咒作用于斷裂之物,可指明其餘部分的方向,若距離很近,還能像磁鐵一樣直接被吸過來。
“怎麼還有這種東西?”一個弟子沒見過這咒,不解發問。
“修士們斬妖除魔,廣結冤仇,遇到過幾次被分屍的情況,屍體找的困難,後來就有這種咒了。”崔驚厄像什麼都知道一點,解釋完還吊着眼梢吓唬小弟子,“以後你就知道了,有什麼你想不通的符咒或法寶呢,其背後定然就有什麼驚悚血案,總不會是憑空造的。”
那弟子吓得一口氣吸回髒腑,憋出一個毛骨悚然的嗝。
崔驚厄微偏頭,隐晦勾了下嘴角,餘光瞥見謝扶光又看過來一眼,立時恢複一派正直神色。
謝扶光暫且沒審他動搖軍心的案子,把那複原符貼在郎絕刀柄,冷冰冰指使:“去。”
随郎絕的斷裂,地底霧氣散去一些,已能使用一些低階符咒。
符咒發揮效用的一瞬,郎絕僅存的刀柄驟然化為一個吸力極強的磁器,崔驚厄斬碎的一地刀片瘋狂顫動,直直被刀柄吸引而來。
與此同時,印刻有“俞澹”标記的半邊門内,傳來刀柄撞門的笃笃聲。
撞門聲傳出的刹那,謝扶光腦海中兩個念頭依次閃過。
其一,看來郎絕出逃選擇的也是這扇生死門,這裡很可能就是石室的唯一出口了;
其二,郎絕會進入的大概率應是生門,所以生門竟是刻着“俞澹”的一側?郎絕對顔琅當真毫無感情,卻更親近顔琅的師父俞澹麼?
聽聞動靜,反應快的弟子們也跟着一喜。
“生門找到了!郎絕在的一定是生門。”
“是啊,它不至于找死進死門吧!”
“多虧有這符咒,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然我們可有得選了。”
……
一派歡欣裡,謝扶光的唇抿成一條淡薄直線,她立于幾步之遙,定定看着生死門。
複原咒試出的結果異于她的推斷,這令她不太舒服。不是不想認錯,而是從小到大的習慣使然,她對無法理解的結果天生存疑,總覺得或許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數在等她。
“謝道友……”謝扶光的大小姐身份雖然聞名,面對面相處時,鮮少有人有崔驚厄和盧笑絨那樣的臉皮叫出口,一名弟子過來叫她,她這會兒心情不好,大概看起來更難接近,那人語氣虛虛的,“既然有結果了,那我們立刻就走?”
謝扶光垂着眸子不欲答話。
她雖有隐憂,卻全出自習慣性的懷疑,沒法作回絕的理由。
尤其弟子們剛經曆鏡面陣的折磨,恨不能立刻離開這鬼地方,一個個歸心似箭,還搬出那幾名奄奄一息的“幹屍兄”,稱他們若能立即出去,拿上品靈藥吊一吊,或許還能救。
謝扶光環視一圈,淺淺一掃,即對上數縷偷偷打量來的期盼目光。
她突然就想起小時候,那會兒她也經常疑神疑鬼,總覺得魂魄裡有什麼東西在窺探她,将此事告訴謝白扇,謝白扇隻說她敏感過度,不要随便妄想。
她緊抿的唇松開條縫隙,覺得大概确實不該過分相信直覺,就打算松口。
“大小姐,”崔驚厄的聲音卻在這時插進來,“我有件事想不明白,怎麼就确定郎絕選的必然就是生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