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月,此時漫天大雨傾盆,打在地面上濺起的泥點嘩嘩作響。隊伍中央的年輕女子,粗布芒鞋顫顫巍巍的扶着一個比她年紀更大的,看着有些瘋癫的婦人。
女子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緊緊的藏在袖中。眼睛來回轉動,時刻提防着周圍的山石滾落,以及跟在她們身後的幾個官差。
“翠翠,你跟緊些,當心腳下的泥坑。”韓允溪扶着韓母,時不時的開口提醒跟在後面的小姑娘。
韓允翠是她二叔剩下的唯一子嗣,又是隊伍中年紀最小的,她便多花幾分心思照顧。翠翠每次都會回應她,讓她放心,這一次,韓允溪喊了幾遍都沒人回應,她停下腳步回頭查看,可身後哪還有人啊。
夜幕下,突閃而至的閃電将一線天峽谷照亮,她清楚的看見了躺在水坑中,臉色蒼白死不瞑目的韓允翠。電光火石之間,幾道銀光閃過,那些躺在水坑中掙紮的族人被徹底收割了氣息。
白日裡善良親和的官差,這會徹底撕開僞裝,露出邪惡的嘴臉,他們手持刀劍步步緊逼。韓允溪腳底生寒,感覺整個身體都被凍住,沒有半點力氣移動。旁邊的韓母一改剛才瘋癫的狀态,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大喊大叫的拉着她轉身就跑,身後的官差提刀追了上去。
兩人一邊跑一邊大喊,想提醒隊伍前方的人,奈何雨勢過大,再加上時不時的雷聲,她們的呼喊微乎其微,僅僅隻有幾人聽見,等他們反應過來再跑,已經來不及了。轉瞬之間,整支隊伍除了她們母女倆,皆成了官差的刀下亡魂。
韓母跑了幾步,被腳下的石頭絆倒摔進一個水坑内,韓允溪剛想上前去扶她,一條鞭子繞到她的腰上,将她拉了過去。
她揮動着手中的匕首亂砍,那人一把捏住她的胳膊,束縛住她,另一隻手拎着她就往後退去。
緊接着,伴随着轟隆巨響,他們剛剛所站的地方,兩邊的山石不斷滾落,剛才還在追殺他們的官差見狀也迅速退了回去。
“娘!”韓允溪掙紮着,想要去救人卻被身後之人,緊緊拽住。
“跑!快跑!跑……”危險來臨,韓母滿心滿眼的隻有女兒,話音剛落便被瞬間滾落的山石砸回水坑再也沒有起來,不出片刻整個山谷被滑落的山石填滿。
一夜過去,雨過天晴。韓允溪坐在路邊看着遠方山頂漸漸升起的太陽,用手擋了擋刺眼的光線。
這場大雨便是韓家所有人的葬禮,到此為止,除了她,韓家什麼都沒了。諷刺的是,救她的竟是她的仇人。
“刺啦”布條撕裂的聲音傳來,鄭先拿着從身上撕扯下來的布條過來,想給她包紮手臂上的傷口。
“有這個必要嗎?你們王爺不就是想要我死嗎?這麼假惺惺的做什麼?”
鄭先一絲不苟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熟練的給她包紮,“我接到的命令是安全的将小姐送到嶺南。”
狡辯。這時候還想着騙她,果真和他主子一模一樣,都是道貌岸然的貨色。
韓允溪冷哼一聲,沒再說什麼,任由着鄭先給她包紮。他說他的任務是将自己送到嶺南,所以,其他人是生是死他完全不在乎。
這麼多年的相處,她很清楚鄭先的能力,他若是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不會察覺不到這幾個人有問題,解決掉幾個對她們有威脅的人不是什麼難事,可他沒那麼做。
“你家主子要回京了?”
鄭先點點頭,拿下一樁通敵叛國的案子可是一件大功,他家郡王爺回京封個親王不成問題,若是往日,韓允溪肯定會為他高興,若是這樁案子的罪人不是韓家的話。
“劉元霜到了?”
鄭先依舊點頭内心卻是驚訝,她連這個都猜了出來。
“韓小姐,主子說過,有時候人太過聰明不是好事。”
韓允溪知道他的意思,殺她家人的是劉元霜的人,可他們就是要她當做不知道這一切,老老實實的跟着鄭先去嶺南,安安分分的過完後半輩子。
或許他家主子還想讓她日日燒香拜佛,感恩戴德的活着,畢竟頂着通敵叛國這樣的罪名,隻判了個流放,怎麼不算是天大的恩德呢?
“韓家的案子,你主子插手了是吧?”
這回鄭先沒有再點頭,以姑娘的聰慧肯定猜得出,韓家富可敵國,早已是砧闆上的魚肉,朝廷養了肥了韓家,正是收割的時候,就算他家主子不插手,韓家也會被蠶食殆盡,與其讓外人占了便宜,不如将韓家收歸王爺囊中,能成為王爺掌中之物,墊腳之石,這是韓家的榮幸。
看他心虛的低下頭,韓允溪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隻是事情到了今天,她連一句為什麼都懶得問出口。
當年奪嫡之争,白楚延這個不受先皇寵愛,又無強大母家依靠的皇子,為了活命,以養病的借口,躲到江南休養生息,一直都是靠韓家供養着,這才奪得一口喘息之機。
劉元霜的出現,便是他決定對韓家下手的契機。左相大人之女的身份,足以讓韓家這個在朝中無權無勢的商賈世家完全失去利用價值。到時白楚延有權有錢又抱得美人歸,犧牲一個韓家,成就一箭三雕的好事,他沒理由不做。
從韓家東窗事發,她被關在監獄裡飽受折磨,白楚延避而不見,她以為他是在外面為她奔波所以才沒有露面,于是她就乖乖的等,他那麼聰明一定會幫韓家洗清冤情。
可她等來了什麼?一紙退婚書,和父親自缢而亡的消息。
她父親自缢而亡,她母親受不了打擊,自此瘋瘋癫癫,再到他突然成為韓家叛國案的主審,再到韓家全部男丁腰斬,女眷被流放三千裡之外的嶺南,她一直等,始終沒等來他見自己一面。
這一連串,她早該想明白的。什麼為了她奔波,不過就是想親手将她韓家按死,再無翻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