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往日的嚴父形象,故意闆起臉,挺了挺略微發福的肚子,厲聲道:“混賬,還不給我滾進來。”
鴦命頭皮一陣發麻,頂着她爹吃人的目光,呐呐道:“哦,好。”
她側首回望,見一抹玄衣身影逐漸遠去。身姿偉岸,氣度非凡。
鴦文禮踱步走近書案邊,拉開圈椅重新坐進去,沒什麼好氣道:“說吧?蹲在廊下偷聽做什麼?”
對于這個女兒,他一向是極滿意的,小時候就非常懂事,尤其是從她娘生病開始,就沒有讓他操過心。想起妻子的病,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平時忙于處理事務,不能走開太久。若是今年年底無事的話,他打算陪她回一趟娘家。
鴦命偷瞄一眼她爹的臉色。還好,生氣就代表這事還能補救。
她想了想,作出一副小意殷勤的樣子,點上燈燭。拎起茶壺,把茶水倒進杯裡,又雙手奉到鴦文禮面前,見他接過,心想這氣應該消了。
又繞行至他身後,十指纖纖,賣力得給他捏起肩膀。
鴦文禮一臉受用的神色,心下的氣徹底消了個幹淨,
昏黃的燭火,映照在他鴉黑色的圓領袍上,他面孔稍顯倦怠,比鴦命記憶中胖了不少,微微隆起的肚腩,比起之前的瘦條,更像食君俸祿的大臣,也更契合百姓心中的佞臣形象。
從前她爹隻愛她娘一個人,後院也清淨,沒有那些腌臜的事。他常對大哥耳提面命,要他以他為榜樣,對以後的夫人專一些。那時侯她還小,隻會眨巴着眼幹看,她娘會樂呵呵的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可惜她大哥像是把他爹的話聽反了,整日不着邊際,狐朋狗友一堆不說,常有涕淚橫流的女子坐在鴦府門口大罵他是個負心漢。
那時候她爹總是氣得吹胡子瞪眼,将大哥攆得滿屋子亂蹿。
大哥還會理直氣壯地反駁。
鴦命想起現在的她爹,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隻愛着她娘一個人,可是身份的變更,導緻他空不出時間陪她娘。也不知是好是壞。
而且剛才在廊下偷聽到的事情,總讓她心裡惴惴不安,她雖不懂官場上的事情,可她不想她爹與崔鴛的關系繼續變壞,何況這也是一條人命的事。
她加重力道,捏得鴦文禮靠着椅背,舒服得眯起了眼。
鴦命狀似無辜,語氣軟和道:“爹,剛才我在廊下聽到,那什麼周徊,他是誰?好端端的,殺他做什麼?”
鴦文禮臉上的笑意滞了一瞬,沉吟道:“蠻蠻,爹也不是不讓你知曉,隻是你總歸是女兒家,還是少摻和這些事為好。隻要記得,我是為了你們好。”他挑起粗直的眉毛,揶揄地看向她:“方才我聽說,那崔鴛救了落水的你,可有這回事?”
鴦命避開他的視線,雙頰泛起淡淡的粉,羞澀道:“你從哪兒聽說的?沒有這回事,更何況……”她抿了抿唇,又說:“即使真有,我也不想以此,作為束縛他人的籌碼。”
她爹與崔鴛不對付,她怕他以此要挾崔鴛。又嚴肅補充道:“爹,你也不能那樣做。”
鴦文禮瞪了一眼這個吃裡扒外的女兒。心頭暗道,瞧瞧,這都沒嫁人,就知道幫着外人了!
他又不是那群酸儒,隻知道死守規矩,不懂變通。他的女兒,值得這世上最優秀的兒郎,那崔鴛,不過是個探花及第的小小侍讀,又是那老東西一派的。即使博古通今又如何?沒有他的扶持,他還能翻出天去?不過,想到這裡,他又觑了眼亭亭玉立的女兒。
就他女兒這幅好樣貌,就算那崔鴛是個正人君子,指不定眼下也已經意動,也許明日就會上門提親來。他心裡想着,也有點期待起來。真想看看那自恃清高的儒生,低聲下氣站在他面前的樣子,想想就解氣。
“你今日落水是怎麼回事?可有受傷?”鴦文禮直起背,也不讓女兒替他捏了,關切地詢問道。
鴦命又想起那雙推她的手,怕她爹知道後不會善罷甘休。
她現在還不想打草驚蛇,搖了搖頭,道:“沒事,隻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
鴦文禮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撒謊了,隻是沒有明面上戳穿她。
“爹,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做傷人害己的事?”鴦命想起他避重就輕的樣子,悶聲道。
鴦文禮的臉上挂上一副不贊同的表情,斥道:“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樣不是我害人得來的?”他容色轉冷,又道:“不要用酸儒那一套,何不食肉糜?别忘了,你是鴦府的姑娘!”
鴦府往上數代,曾随太宗皇帝打下巍峨江山。被封公侯伯爵的後人數不勝數,隻是再往上的一兩代落魄了而已。但他鴦文禮,沒有依借祖輩功勳,不也坐上了内閣次輔兼吏部尚書之位?
他相信,終有一日,他會帶領阖族上下,重現往日的輝煌。
“爹,覆巢之下無完卵,這話的意思,我相信你應該更明白!”鴦命情真意切地再次試圖勸阻道。
即使一朝能将對手鬥倒台,下一刻說不準變成靶子的人就是自己。穩當點,沒什麼壞處。她太知道當出頭鳥最後帶來的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