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了口氣,好言勸道:“無論是為了那姑娘,還是為了你的仕途,你自己想想,如果你不拿出個态度來,外頭的風言風語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到時候,可不是你或者那姑娘能承受的。”
隔壁那徐大人的續弦,前腳剛來她這裡嚼舌頭,把昨天宴席上傳得沸沸揚揚的事當笑話說嘴給她聽。
林氏上下打量遍崔鴛,瞅瞅,這倔驢,就差把“士可殺不可辱”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臨近正午的陽光還有幾分熱,鴦命眼裡閃過一絲迷茫。娶?她?因為昨夜崔鴛救了她嗎?
她知道,作為家世清白的閨閣女子,如果被男子毀去清譽,隻有三條路可走,一是嫁給那名男子,無論身形品貌;二是削發為尼,從此長居廟堂,這還是極少數疼愛女兒的人家,且不是那些門閥大族,若是身處高門,更要成全家族的顔面,以及顧着家中适齡姊妹的名聲;三就是如她記憶中那樣,一根白绫,了卻平生。
她知道,這一世的崔鴛對她并無好感,昨夜他眼中赤條條的厭惡,隻差親口說得明白。
可她已經不是那需要顧全大局的衡陽郡主,她想對他說,不必他違背意願,娶她進門,她亦不會輕易死去。
然而想起那暴雨驚雷中,希望一點點破滅的場景,她又無意識得渾身抖起來。
“兒子明白。”清冷的男音淡淡道。
好像透過九重宮阙傳來,邈遠得讓人猜不透他到底想的是什麼。
明白什麼?明白必須拿出個态度?不得不上門提親?還是明白會與她聲明清楚,劃清界限?
她心下慌張,受傷的手腕承受不了重量,拿着的東西不聽話地掉在地上。
“砰——”重物落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林氏與崔鴛互相看了眼。
鴦命手忙腳亂地想要撿起掉落的東西,沒成想它們一下子骨碌碌全滾到地上。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怎麼辦?怎麼辦?
門被人從裡面一下子打開。
少女穿一襲豆綠色襦裙,披着鵝黃色如意紋披帛,杏眸清潤,雙頰泛着紅暈。她垂着頭,無措地絞弄着手指,一臉的羞意。
崔鴛從高處,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纖細的脖頸和白嫩的肌膚,還有盈盈不堪一握的楚腰,仿佛一掐就能折斷。讓人情不自禁想起昨夜池塘裡那抹柔軟的觸感。
喉嚨不自覺滾了滾,他移開視線。
林氏看着二人,不動聲色的壓下心中的訝異。她聯想到聽聞的那件事,回過神後,已經猜到了這姑娘的身份。
她嘴角勾起一抹藹然的微笑,道:“是鴦姑娘吧?”她上前一把擠開礙事的兒子,灼灼地看着鴦命:“怎麼不進來?站在門外多累得慌!”
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東西,她彎下腰一一撿起,又拍了拍鴦命的肩膀,笑道:“快進來吧。”
鴦命從沒有與陌生人一上來就這麼親密接觸過,她僵硬着身體,不知道作何反應才好。
前世崔鴛的娘在生下他的時候就撒手人寰,如今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心裡别提有多激動。
可想起剛才在門外聽到那些。
她心裡是有些慌的,但也不想在崔鴛跟前露了怯。所以佯裝鎮定,挺直腰闆,道:“我,我是來找崔鴛的。”
林氏年已三十有五,穿着淺绛色衣裙,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頭青絲绾在腦後,渾身都透着利落幹練。看着鴦命,樂呵地直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喊我林姨就行,外頭太陽大,先進屋坐坐,不打緊。”
眼角的細紋讓她無端老了幾歲,可她的眼睛裡迸射出的光芒,嘴角的笑容,十分安撫人心。
讓鴦命想起小時候跟着她爹去鄉下的田莊裡遊頑的場景,樹枝上結着累累的果子,風吹麥浪,西斜的日光,即使不再炙熱,但仍然用餘溫,滋養着一方土地。
鴦命的心陡然一松,她腼腆一笑,用眼角的餘光觑着崔鴛。
“管他做甚,進來吧。”林氏順着鴦命的目光,看到了像個木頭樁子一樣的兒子,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一襲月白色素面棉布直裰,襯得颀長的少年,恍如九重天上,端坐高台俯瞰衆生的仙君。他掀起眼皮,漆黑的鳳眸冷冷地睨着她,唇畔勾起譏諷的弧度。
看着她的目光,比昨夜的池水還要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