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不是去書院了?怎麼這會兒功夫就下學了?”他撫着胡須,清了清嗓子,瞥着鴦命。
不久前還信誓旦旦,不顧身體的疼痛,死活非要去書院。這會兒怎麼像蔫兒了的黃花菜似得,軟綿綿的沒個精氣神?這是在書院裡受欺負了?
不得不說,鴦文禮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呵,早就告訴你,讓你在家裡養兩天,是誰——”他早就已經知道,接替陳夫子的,就是那日落水救了鴦命的崔鴛。
這短短兩日功夫,已經有不少同僚到他跟前打趣。說提前恭賀他喜得乘龍快婿,說這崔鴛與他的蠻蠻,一個鴛一個鴦,湊起來正正好是對鴛鴦。他面上嗤之以鼻,把崔鴛貶低得一文不值。心裡還是略有幾分期待的。
就是看他家蠻蠻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難道是這崔鴛第一日上任,就給她臉色看了?
鴦命打斷她爹的話,悶悶不樂地攪着手中的瓷勺,“爹不也一樣嗎?這會兒您應該在官署裡辦事吧,怎麼又回來了?”
她爹慣會說教她的,自己不也一樣嗎?
鴦文禮施施然道:“我能與你一樣嗎?我是有差事要辦,回府裡拿封信箋,你呢?怎麼?書院裡的新夫子準許你回來了?”
他故意假裝不知情。
鴦命嗯了一聲,露出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
看着鴦文禮神色匆匆,也不和她廢話,轉身就要走。她想起剛才偶遇謝辭的事情來,謝辭也是有要事在身的樣子。
二人難道又在密謀什麼?
再說了,如果是普通的信箋,何必親自回府裡拿。吩咐順子跑一趟不就可以了?
她回過神,提起裙擺追上去,叫住鴦文禮:“爹,等等,等等我。”
她想旁敲側擊的問一問,看是不是她心裡想的那樣。
鴦文禮停住腳步,轉過身似乎有些無奈道:“又有何事?”他現在手頭上确實有件事情要處理,昨日他沒去上朝,就是為了逼着皇帝改變主意。今日果然,皇帝絕口不提再施行新政的意思。
但是韓廷徵那個老狐狸也不是吃素的,竟然把早已駕崩的先皇給搬了出來。說先皇在世時,勤政愛民,傾聽四方谏言,廣施新整。認為皇帝應該效仿先皇,才能不辍先皇仁賢之名。皇帝被架在金銮殿上,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
韓廷徵是三朝元老。當下跪在殿上,頭都磕出血來。把一幹大臣震得眼神發直。這可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皇帝其實心裡門清,無非就是寒門式微,如今朝堂上站着的大臣,往上細數,祖宗都曾追随過太宗皇帝。後在太宗皇帝的庇佑下,繁衍生息,出入朝堂。如今朝廷上分為兩股勢力,一股是宛如參天大樹,盤根錯節的門閥,一股是人丁凋零的寒門。
士族門閥的背後,往往代代聯姻。已經擰成了一股繩子,關系牢不可破。而寒門中人,祖上或許也曾有過為官之人,但大多不是什麼很大的官職。他們憑借着自己的努力,通過科舉入仕。
他也有意削弱門閥的地位,可他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一把好刀。
權衡之下,才遲遲沒有定奪此事。沒有想到韓廷徵竟然會做出如此過激之事。他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罷朝說明日再議。
鴦文禮也對韓廷徵的決心感到詫異,但是倘若新政順利施行,那受損的必然是他們一系的官員,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準備好好給韓廷徵一個有力的回擊。
那周佪提議的新政,正是削減門閥子弟門蔭入仕的資格。
要知道,往常的高門之子,即使胸無點墨,也可以憑借祖輩的官階爵位,輕松進入朝堂為官。
這就相當于,寒門子弟,就算再優秀,要想進入官場,也必須突破重重阻礙。雖然先皇賢明,“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局面已經不再,但是出身寒門者,在家世背景上,天然的矮了一截。
“爹,剛才我在外面遇見謝大人了。”她慢吞吞開口,一邊窺着鴦文禮的臉色。
鴦文禮收回思緒,定了定神。臉上有些驚訝,他将手背到身後,“碰到予之了?他可有說起你托他辦的事?”
鴦命點了點頭,目光胡亂瞟着,揮揮手示意順子退後半步。
“爹,你可能查到我落水之時,推我的人是誰?”她鬼鬼祟祟的湊上前,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對她爹和盤托出比較好,又提醒道:“那日我總覺得敵在暗我在明,我怕告訴了你,就會打草驚蛇,反倒惹禍上身,這會兒我越想越害怕,以我的腦子,到時候轉不過來,會帶累你。我後面也想過了,我往日與人不結仇怨,這人好端端害我,想必另有所圖。”
她已經想通了,重活的日子已經是她偷來的。她沒有阮雲娘那般的神奇能力,上一世,她連自己都無法保住,更何況去保護家人。
推她的兇手,她不能夠肯定是阮雲娘。畢竟事後她也問過,那日她甚至連入宴的資格都沒有獲準。
所以事情的真相如何,隻有她爹能去探查。而她,還是苟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鴦文禮偏過臉,肚腩上的绯紅官服,便擰起數道褶子。他微瞪起眼,口氣不虞道:“這會兒倒是想着自己解決不了,找我這個當爹的了?我還以為你要把這事捂得死死的,隻等着你爹踏進棺材裡都不松口呢。”
他面色淩厲,眼底卻透着一絲溫和。
為官這麼久,他什麼風浪沒有遇到過。那日仲秋宴上,他正與身旁的人一齊朝着皇帝勸酒。他得力的暗衛罕見使喚順子遞話,他心裡就有一種預感。此事必定沒有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