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過境,因為正值豐收季,整個松江府損失嚴重。
一連多日的暴雨無情的砸下,還有最多一月便可成熟的稻米在這場暗無天日的暴雨下逐漸發黴、腐爛。
百姓們沖進暴雨搶收,隻搶回一束束不多的幹癟稻穗。洪水過處,最多的人命竟然是因為搶收糧食被沖走的百姓。
整個松江府仿佛一夜之間幹癟了下去。
對于所有人來說,糧食和水優勝于一切物質條件,因為這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必要條件。
城裡糧價開始瘋漲,就連發了黴的陳米,都被人一搶而空。
而平時人們多羨慕和攀比的绫羅綢緞以及物件雜玩,一下成了最不起眼的東西,甚至根本無人問津。
孫家綢緞莊損失了一百六十多畝上好良田。莊子裡每天三十七人的口糧成了最大問題。
其實每個人家不管天災意外,多多少少都會存一些糧食,孫家也不例外。
孫家有存糧,但是并不多。
本來,孫家是夠撐過這次大洪水的,可偏偏,朝廷發放的赈災糧出了問題。
赈災糧到的時候,正好孫家沒了米。
孫家如尋常百姓一般,興高采烈的來到朝廷發放糧食的地方,卻被得知,每個人隻能領三斤米。
三斤米也行,他們已經喝了十多天的清水米湯了,伴着城外挖來的野菜,倒也餓不死人。
朝廷總會再發糧的。
可是,他領到的,是三斤陳年黴米。
赈災糧和赈災銀出事的消息像紙裡被點燃的火再也捂不住,吞食了所有人期盼了大半個月的意志。
孫家開始想辦法籌糧食。
起初,家裡的存銀還能每天買個七八斤米,雖然不夠三十七人吃,可足夠讓他們每天不用特别挨餓。
可漸漸的,米價上漲堪比洪水蓄勢,一發不可收拾。
孫家的存銀漸漸見了底。
孫家開始急于出手一批布料,用以換糧。
可是整個南方大水,嚴重缺糧。而北方,路途遙遠不說,出行更為艱難。
好好的綢緞料子壓在倉庫,在雨水下潮濕發黴,孫家好似一下陷入了絕境。
就在此時,與他們合作長達數年之久的江南韋家找上了門。
暴雨過後,雨水未停。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三十二歲的孫明軒獨自坐在廊下,心裡愁思滿懷。
方秀蓮撐着傘走過來,走到廊下時将手中青傘立在了一旁的紅漆圓柱下。
雨水順着青傘形成一股細流,很快彙入院中不見。
“實在不行,咱們将莊子散了吧。”
這是方秀蓮思考了許多天後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可這句話,在她說出口的一瞬間,就被孫明軒否決了,不帶一絲猶豫。
“莊子是爺爺一輩子的心血,且莊裡人,也是一輩一輩傳到了現在,不到最後關頭,咱們孫家三十七口,我一人都不會放棄。”
方秀蓮沒再說話,她知道,與其說是孫家養着莊子,不如說,是莊子裡的工人,祖祖輩輩的養着孫家。
如今,因為孫家的關系,好歹還有口米湯喝,一旦出了莊子,隻怕有的工人隻能餓肚子了,甚至流浪街頭面臨性命之憂。
“罷了,夫君就當剛剛秀蓮胡言,此事,秀蓮往後絕不再提。隻是如今形勢嚴峻,咱們要想個法子,解決這一大家子吃喝才是。”
方秀蓮是真心說的,她年少時從北方嫁入南方孫家,遠離娘家親族,十年了,自己夫君,連同婆婆未有一日苛責過她。
莊子裡的工人每天見她也都笑眯眯的,會問她一聲少奶奶好。
若非如今無糧下鍋,她萬不會有動莊子的想法。
就在夫婦倆一籌莫展時,江南韋家上門了。
“少爺少爺,韋老爺來了,人已經在前廳。”
看門的小厮着急忙慌前來禀告,起初,孫明軒還未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
“韋老爺,哪個韋老爺?”
小厮說話非常激動。
“就是江南最大綢緞商那個韋家,韋良培老爺親自帶人來了。”
什麼?韋老爺子親自來了?!
孫明軒一骨碌從搖椅上翻起身,和方秀蓮二人當即去往前廳。
韋良培今年已經六十多歲,可看起來隻有五十歲的樣子,許是一直榮養南方的關系,老爺子整個人身體倍棒容光煥發。
一見面就賢侄賢侄的叫。
“記得初次見你時,還是你父親帶你做客,那時你剛滿三歲,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
孫明軒先是行了一禮,叫了一聲韋伯父。
然後才道:“明軒記得,父親在世時常提起伯父您,伯父快請坐。”
韋良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方秀蓮,面上驚喜掩不住。
“這是?”
方秀蓮見狀上前行了一禮,聲音柔和爾雅,“侄媳婦見過韋伯父。”
孫明軒耳尖紅了紅,不好意思的說,“這是侄兒之妻秀蓮。”
“好好好。”
韋良培一連說了三聲好字,在孫明軒的攙扶下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