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将車簾挑開,饒是不着華服,不帶侍從的沈周容,冷下臉來,仍有一種令人膽顫的威嚴。
小兵的心在對上沈周容的這一刻少見的靜了下來,不是平靜,而是剛剛還因劫到這批龐大物資,激動狂跳的心咚的一聲,像歸入了沉淵。
“叫什麼名字?”
沈周容問的慢條斯理,若是彪形大漢在這,一定要怒她傲慢至極。
小兵覺得眼前人像給他施了蠱,令他不由自主想要回答。
剛剛張嘴,對面人忽然又一句。
“說實話。”
小兵張開的嘴不自覺抖了兩下,鬼使神差下竟真的說了自己真名。
“姑……姑侯祿。”
沈周容明知故問,“所以不是山賊,你們是北蠻人!”
姑侯祿一聽,渾身瞬間緊張,張口就要否認,被沈周容擡手壓了下去。
然後林硯之就見平日裡威嚴金貴的公主殿下,此刻笑的像隻騙羊吃的狼外婆。
“你看,你們搶了我這麼多貨物,還有近十車的糧食,我沒争沒搶,算是和和氣氣的送給了你們,那你們是不是也要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姑侯祿一想,眼前人确實沒與他們開打,單就抓他過來這人,一旦動手,怕他們這些人,至少得傷個一半,他們這次确實白白得了這麼多糧食,于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沈周容見狀開始循循善誘,“我呢,丢了這麼多東西,回家肯定沒法交代,聽聞你們那兒牛羊成群,有許多上好皮貨,你帶我們入北蠻一趟,我們呢同你們首領談筆生意。”
姑侯祿一聽忙要拒絕,就聽沈周容接下來的話。
“你們有數不盡的牛羊,就有數不盡的皮貨,我呢,别的沒有,糧食數不盡的多,若你能帶我入北蠻,說不定咱們能達成合作,往後凜冬,你們也不用冒着危險出來打打殺殺靠搶糧維持生計。”
沈周容說完,靜靜不再開口。
眼前姑侯祿内心掙紮掙紮又掙紮,最終一咬牙,應了一個好。
沈周容一擡頭,直直看向不遠處時刻關注這邊情況的彪形大漢。
“既然本姑娘是去做客,那就是客人,客,既是朋友,去告訴他,得遵守該有的待客之道!”
沈周容在那彪形大漢身上嗅到了濃重的血味。
姑侯祿幾乎是一步一回頭的走到了彪形大漢身邊,緊接着,就見兩人一陣激烈讨論,最後彪形大漢隔着老遠,朝他們氣呼呼瞪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去清點物資。
姑侯祿再次來見沈周容的時候,滿臉就剩一副大牙呲着樂,許是知道她們關注到了那邊的情況,說話時帶了些不好意思。
“那個,他……他同意你們一起跟着去了。”
剛說完,神情立馬嚴肅起來,“不過,一路上你們得保持安靜,不能露面不能同這兒百姓交流,待出關到了那邊你們更不能随意亂跑,也不能随意打問。”
林硯之見沈周容信誓旦旦的表示沒問題,嚴重懷疑她根本就沒聽對方到底說了些什麼,反正目前為了入北蠻,這位姑侯祿說什麼,沈周容都一味點頭答應,一副十分好說話的樣子,不禁低頭掩笑。
最後,在彪形大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注視下,他們這輛樸素的小馬車加入了對方出關的隊伍。
“你說,他們帶着這麼多輛馬車,怎麼通過邊關守衛?”
馬車内,沈周容十分好奇這個問題。
自離開江南已一月有餘近兩月,昨日一場秋雨,今日天氣格外的冷,加上塞北寒風一吹,直冷的沈周容打哆嗦。
林硯之适時遞過來一方手爐,沈周容十分自然的接過後抱在懷裡,又将身上的披風攏了又攏。
“從前隻知北境地域遼闊,不曾想深秋之際冷風凜冽,咱們還在大安境内,未至深冬季節就已這般,北蠻遠居塞外,隆冬暴雪之下,糧食、藥材,連同禦寒之物,皆是他們生存必需。”
林硯之明白她此話之意,“殿下是想說,為何生存這般艱難,之前無論是天阙還是咱們大安或者大齊,與之談和時,他們始終不願加入任何一方?”
見沈周容點頭,林硯之又道:“殿下可知,人心,是這世上最難猜透,也最難琢磨之事。當初天蒙還是一個小部族時,也曾歸屬天阙,為天阙子民。”
“時間易逝,星雲流轉,人心也易變。天阙王朝派先生去為天蒙人啟蒙,可天蒙人接受知識的同時,心底的欲望也在一點一滴日積月累下日益壯大。”
“地域的不同,世俗的偏見,加速助長了天蒙人心底的欲念,以緻後來在天蒙第一代王的帶領下,逐漸脫離天阙,甚至研究出了獨屬天蒙的蠱術。”
“擅蠱者,本為醫病救人,可後來,被用在前來勸和天蒙的天阙使臣身上,人心的邪惡,就在那一瞬間,徹底打開了地獄之門,卻也最終,将整個天蒙送入地獄。”
“北蠻不願歸順任何一方,想來與後來的天蒙并無二緻。當今天下,無論是大安還是大齊,國内百姓對這些遊牧民族深惡痛絕非一日兩日。”
“數百年來,邊境兩方千年積怨,千年埋骨,皆是對方至親,便是朝廷也無法強行壓下對方血仇,又豈談雙方将來有一日能握手言和,平心靜氣的相處為一家。”
沈周容明白林硯之的意思,邊境和談不易,想了想,道:“可邊境的百姓也是我大安的子民,為後世計,總要有人為先,放下這一代手中恩怨,才可濟世子孫。”
林硯之輕出一口氣,“确如殿下所言,打打殺殺換不來邊境和平,隻是殿下可知,您所圖謀這件事,本身就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