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封業本想着将陳仲因這位“女眷”留在此地,他随杜宣緣奔波一趟,誰料陳仲因不肯,他眼巴巴不離杜宣緣半步,直教張封業連連打趣。
然而事實如何,他這個未經此等怪力亂神之事的人自然不明白。
逛了幾處宅子,杜宣緣看中一套帶院子的居所,她對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向慷慨,甚至沒怎麼讨價還價便定下這套房子,同掮客一道去官府簽了契約,還是叫陳仲因去簽的名兒,将房子落在他的戶下。
陳仲因上前簽字的時候險些簽上自己的名字,看着與自己身體截然不同的皓白十指,又擡頭望向杜宣緣。
卻見她微擡下颌,噙着笑意的眼底很是平靜。
陳仲因了然,在契約上簽下“杜宣緣”的名字,并按上手印。
站在一旁圍觀的張封業對這眼神官司一無所知,還頗為豔羨地誇贊杜宣緣大方。
陳仲因對此倒是毫無意見,畢竟買房的銀錢是杜宣緣辛苦賺來的,隻是他摩挲着指腹上的紅色朱砂,心道:杜姑娘是笃定以後能換回來嗎?如此放心将地契、房契交到我手。
——杜宣緣從不對未來裡一竅不通的事情抱什麼期待,她不過是對已經掌握的東西自信罷了。
陳仲因的身體還勾着他的魂兒,他人能跑哪兒去?
簽字畫押,這房子就是杜宣緣的了,她美滋滋收好房地契書,牽着陳仲因樂呵呵道:“回家咯。”
回家。
陳仲因有幾分發愣——他的家早不要他這個叛逆之徒,如今還有一個能被稱為“家”的容身之所嗎?
杜宣緣的眼光很好,叫她格外看重的院子裡多有石、泉、花、草點綴,精緻而清新,屋内家具一應俱全,倒不需再額外添置,不過衣物被褥等細軟總還要再另行置辦。
張封業與杜宣緣聊得投緣,可謂暢所欲言,開懷之下,當即将這活也包攬下來,替杜宣緣去聯絡那些熟識的布鋪。
偌大的空宅裡一時間隻剩下杜宣緣與陳仲因二人。
陳仲因這“主人”還有些拘束,像初來乍到的客人一般亦步亦趨跟着杜宣緣。
不過他也确實是“初來乍到”。
杜宣緣倒是落落大方,尋摸到一處廣攬景緻的好地方,這兒還配着石桌石凳,看來房子的原主也曉得這地方好。
她招呼着陳仲因來坐,隻是陳仲因近前後有幾分躊躇,看着杜宣緣欲言又止。
杜宣緣挑眉笑道:“有什麼話問便是了。”
“杜姑娘是肯定我們日後會換回來嗎?”陳仲因壓不住心底的催促,終于在二人獨處時問出這心心念念的疑問。
杜宣緣卻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先問我‘弟妹’一事呢。”
這确實是橫亘在陳仲因心頭的一件大事,可惜他隻長了一張嘴,隻能一件一件問。
這時候杜宣緣先調侃地說出來,陳仲因便忍不住嘴硬道:“既無夫妻之實,又無姻親之名,算不得真。”
“哦?”杜宣緣跟他站得近,突然欺身逼近,陳仲因躲閃不及,被身後的石凳一絆,跌坐下去,又怔然擡頭,正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他曾經日日自鏡中、水面倒影裡瞧見的熟識眼眸裡沉澱着陌生的情緒,他聽見杜宣緣問:“小陳太醫是想要名,還是想要實啊?”
小陳太醫登時紅了面,支支吾吾道:“不是、非也,我、沒有這個意思。”
杜宣緣又很快撤身,放過他一馬,笑道:“逗你呢。”
她看陳仲因如蒙大赦的模樣,又起了壞心思,話鋒一轉道:“隻是世間女子總免不了生育這一關,聽說這是件極痛苦的事情,既然我們換了身體,要不然小陳太醫替我先生了吧。”
陳仲因大駭,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樣跳起來,“噌噌噌”跑得離杜宣緣十萬八千裡遠,一時間還有些懷疑自己會否是羊入狼口了,竟如此輕而易舉随杜宣緣“歸家”。
就在陳仲因心亂如麻時,忽聞杜宣緣哈哈大笑起來,他定神望去,卻見杜宣緣笑得前仰後合,叫剛剛方寸大亂的陳仲因忍不住羞惱起來。
他正要同杜宣緣好好辯一辯,叫她不要在這般逗弄自己,忽然聽見一聲嘹亮的“二哥!”由遠及近。
二人面面相觑一番,不約而同起身向門口走去。
還未抵達門前,便見一少年已經從敞開的大門處大搖大擺走進來,看着杜宣緣笑道:“二哥,果真是你!”
杜宣緣蹙眉——此人正是那日在街上攔住自己的陳家少年——隻是杜宣緣十分厭惡這種不告自入的做派。
身後的陳仲因已然小聲道:“那是我二伯幼子,名喚陳厚璁。”
杜宣緣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見陳厚璁環顧一圈,面露垂涎之色,對她道:“二哥,你這是遭了什麼奇遇,竟能買得起這樣地段的好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