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餘威尚在,天氣一陣涼一陣熱,一招不慎便容易感染風寒。
杜宣緣在祥樂宮門前解下厚實的外衣,今日天陰,起了風,涼飕飕的,她可不想出門請個脈把自己吹感冒了,特意套上一層棉衣。
門外的宮人看着太醫如此“謹小慎微”,就差給自己裹成了一個球兒,紛紛掩唇輕笑。
杜宣緣也不惱,朝着她們作揖行禮,唇紅齒白的模樣看着就叫人心生喜意。
“小陳太醫”禮賢下士、體恤宮人,舉止有度又溫和有禮,在祥樂宮中十分受人歡迎。
她輕車熟路的進殿,還未向太後行禮,便聽她笑道:“一聽這動靜就知道是你來了,仲因啊,你可真是個人見人愛的寶貝。”
杜宣緣低頭,誠惶誠恐地說着:“太後謬贊。”
太後又眼神一亮,上下打量她一番,驚喜道:“你這身衣裳好,顯氣色。”
杜宣緣今天裡邊的交領衣款式簡單,隻是以磚紅為底,上繡暗色如意紋,更襯得她一團喜氣。
大成對官員服飾平常時候并沒有那麼講究,張渥也在郁然軒準備了幾套更換的常服,除卻上朝、祭祀等重要場合需着官服,平時隻要别穿着傷風敗俗,也不會有人鹹吃蘿蔔淡操心。
自從家底豐厚後,杜宣緣就定了好幾套衣裳,各季都有,平時都是穿晴藍、竹青這樣淡雅的顔色,今日驟然換上一身豔麗的,倒另有一番風姿。
當然,能叫太後覺得喜慶,最重要的還是杜宣緣這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的模樣——若是衣着單薄,頂着獵獵狂風到這兒來,唇色煞白、皮膚皲裂,怎麼都好看不起來。
她并不打算在“外貌”這個話題上與太後過多的閑聊,免得在太後這裡留下一些“嬌氣”的印象。
杜宣緣坐在杌子認真為太後把脈,神情專注,她聽見太後納悶問:“怎麼今日想着換這樣顔色的穿?倒叫哀家耳目一新了。”
她老實巴交地回:“是太醫院中一位兄長笑臣衣着寡淡……”
乍一聽像是在說壞話,可她用毫無怨怼的語氣說出口,隻叫人為這些年輕人私下裡的玩笑話莞爾。
不過事實是這些衣裳都是杜宣緣一手包辦的,她親自選的布料,柔軟舒适輕膚透氣,不求最貴隻求最舒服,各種顔色、季節、款式的都有制作,為了容納這些衣物,她還新打三個樟木的大衣櫃,隻可惜天天要到太醫院上班,要保持小陳太醫的人設,有些花裡胡哨的衣裳穿不出去。
杜宣緣還定了不少女裝,花樣款式更多,然而陳仲因是個死闆端正的性子,好多漂亮裙子都被壓箱底了。
“你這同僚慧眼如炬。”太後看這樣一身的杜宣緣,怎麼看怎麼歡喜,“你穿這樣的衣裳,倒像是暖烘烘的小太陽。”
杜宣緣不往身上邀功,隻“耿直”地道:“太醫院中的各位皆是臣的前輩,見識、能耐都遠勝微臣,臣下拾人牙慧,得太後謬贊,實在慚愧。”
太後十分欣賞她身上不驕不矜、淡然若水的氣質,笑道:“你那位同僚若是知道你背地裡在哀家面前這般給他戴高帽,定要驚駭萬分。”
杜宣緣就像是沒聽懂太後話語間對她暗藏的維護,梗着脖子堅持道:“德不配位者才會因注目而惶惶,在臣看來,這位兄長的才能遠勝其位。”
“哦?”太後終于對她口中的“兄長”起了些興趣,打趣道,“你這般敬重他,莫非他與你有什麼關系?”
“并無。”杜宣緣搖頭,瞧那遺憾的模樣,仿佛真心希望對方和自己是并蒂雙開。
太後也覺得“陳仲因”不是以權謀私的人,她兢兢業業,除了分内之事,其餘皆不加幹涉,這些時日頗受自己寵信,也不曾營私。
太後早已令人調查過“陳仲因”的家境,知曉這小太醫可謂是受了莫大委屈,可她從未表達過不滿,甚至不曾請太後為她撐腰,越是如此,越顯得面前安分乖巧的小太醫可憐。
太後正色下來,擺出些唬人的威嚴,道:“哦?那不知陳卿覺得自己這位同僚能居何位呢?”
這樣的語氣、神态,仿佛是因杜宣緣為那未得其所的同僚說話而心生不滿。
杜宣緣面露猶豫,先是收手,将診脈結果一一彙報,并用她不徐不急的聲音清晰地闡明醫囑。
太後以為她把小太醫吓到了,這孩子忽然正經地進行工作,就像是在回避這個話題。
然而下一秒,起身的杜宣緣忽然撩起身前的衣物,果決而利落地跪下,向太後行了一個大禮,宛如破釜沉舟般低着頭朗聲道:“臣鬥膽,向太後祈求一道懿旨!”
太後一怔,被杜宣緣這樣孤注一擲的神情驚到,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不說話,杜宣緣便一直這樣跪着,如同一座一絲不苟的雕塑。
太後猛然回神,忙起身扶起她,連聲道:“有話直說便是,陳卿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