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讓陳仲因為杜宣緣精心準備這樣珍馐,而陳家人卻辜負一片好意而愧疚。
杜宣緣想要達成某個目的時,她能将舉手投足的每一個細節做得面面俱到,叫人深信不疑。
吃飽喝足後,杜宣緣也是一點兒着急的模樣都沒有,枕着陳仲因聽院裡的流水汩汩,她眯着眼睛,或許是因為心情不錯,她難得舉起撬棍,對蚌殼敲了敲:“腿麻嗎?”
陳仲因低頭,看着她懶洋洋的模樣,緩緩點頭。
“腿麻了你不躲、不說、不生出點小脾氣?”杜宣緣突然全睜雙眼,盯着他問道,言語間頗有些咄咄逼人。
陳仲因不知她為何突然問這些,茫然無措地看向她。
杜宣緣嗤笑一聲,腦袋重重地向下一磕,撞在他腿上,冷冰冰道:“陳仲因,你是個爛好人嗎?”
雖說驟然從春日暖陽跳到冬日寒風,可陳仲因也好似明白些杜宣緣的意思,他默然片刻,道:“我的吃穿用度皆是姑娘所賜,杜姑娘對我多有照拂,這是理所應當的。”
這話說得真像是賣身。
杜宣緣将有些刻薄的話咽下去,冷笑道:“那陳家人呢?”
陳仲因一愣,道:“父母生我養我,我已叛逆,實難再有怨言。”
“陳厚璁那小混賬也生你養你了?你随便叫他欺負到頭上?”杜宣緣反問道。
當日看那家夥如入無人之境的模樣,杜宣緣不信在陳家時他們井水不犯河水。
陳仲因似無話可說般沉默了。
“跟沒骨頭一樣。”杜宣緣實在壓不下去腹诽。
可陳仲因既無羞愧,亦無氣惱,終于歎息一聲,道:“我年少出名,未免倨傲,從父親那裡習得修身養性的道理,口舌之争無益,不該與他們計較。”
“就是爹不疼、娘不愛,沒辦法為自己争取,就漸漸什麼都不要了呗。”杜宣緣平靜地将傷口揭開,露出裡邊腐爛流膿的創傷,“不能吵、不能哭,更不能生脾氣,因為你是你爹框出來的君子,一切委屈隻會被他當成生出的亂枝剪掉。可是,陳仲因,你要真是個任人搓揉的泥人,又怎麼會毅然離家呢?”
“說這些做什麼。”陳仲因扯着嘴角,難得流露出抗拒的神色,可他連忍無可忍的抗拒都那樣柔和,看上去不堪一擊。
原來陳仲因是真的什麼都明白,隻是不停回避罷了,杜宣緣扶額,一錘定音道:“你就是個爛好人。”
陳仲因溫和地笑着,不再顯露勉強之色。
杜宣緣重新閉眼,就好像關上了一扇門似的,她拿他沒辦法,隻覺得自己多管閑事,撬蚌殼撬得一手腥,真叫人不悅。
“杜姑娘,”陳仲因以為她頭疼,輕輕按揉着她額上的穴道,“有些事我其實知道,隻是做不到,我總覺得他們所說的神童、天才離我很遙遠,我不是爛好人,隻是一個爛人,爛泥扶不上牆,當日若非與姑娘相遇,如今也已化作荷塘浮屍,徹底歸于大地了。可這樣一個無用的人占據了杜姑娘的軀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要勞煩杜姑娘為他苦心籌謀,又有何臉面再多言其他?”
陳仲因沒有系統,按摩的力道并不能控制得十分精準,可這樣深深淺淺的力氣與他平靜溫柔的聲音交織,像夏夜夜風裹挾着遠遠傳來的蟬鳴,并不聒噪,也無煩悶。
杜宣緣想:難得這家夥會說這麼多的心裡話,撬一撬蚌殼總還有些收獲。
她正要張口,玫夏的聲音突然傳來。
“公子!陳家的客人來了!”
陳仲因指尖微頓,可見杜宣緣穩如泰山,他垂眸繼續為她按摩着。
巧了,院子外邊的陳家人也等着呢。
一方等着進來見,一方等着出去迎,兩相僵持半晌,終究還是外邊的人先松動,在守福周到的禮節下擡步走進這風景雅緻的小院裡。
——畢竟這大庭廣衆的,要是再多站一會兒,明天保不齊陳家人就出現在什麼街頭巷尾的坊間傳聞裡啰。
甫一進門,便聽見有人高聲道:“哎呀哎呀!各位家人們好啊,幸會幸會,這一路幸苦了,快過來坐,快過來坐。”
杜宣緣聲音跑得比人快,這一連串熱絡的話從人群裡穿過,她人才堪堪從假山後邊走出。
“來就來嘛,還帶什麼禮物呀。”杜宣緣笑眯眯近前,眼睛往來者手上一掃,剛剛還響到讓人覺得刺耳的聲音突然一停,一時間院中隻有蟬聲依舊。
“哦——”杜宣緣拉長聲音,聽着有些意味深長,“沒帶禮物啊……”
陳家衆人:……
那一瞬間,他們隻覺得自己并非身處繁華皇城的典雅小院裡,而是在鄉村籬笆房外,面前是呼嘯而來帶着泥土氣息的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