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在這個時機相問,蹭一頓飯、得到一份情報,還給人以信賴、依靠的錯覺,便于狼狽為奸,豈不美哉?
心情上佳的杜宣緣喝着寡淡的清酒,都快咂摸出甜味來了。
可提及太後,陳三卻有些遲疑,考慮片刻後終對杜宣緣道:“太後對你終究有知遇之恩,你也知我身世,為何……”
杜宣緣露出深思的神情,好像很在乎、很慎重、很認真地開口:“太後與我有恩,可太後又與你有怨,這兩者有什麼關系嗎?”
這話理所當然的,叫陳三都懵了下。
“恩恩怨怨這東西總是掰扯不清楚的,又不是買賣,給多少錢、找多少錢都是定數,更何況你做買賣都有抹零的時候,計較這些多真是浪費時間和精力,想做什麼就做呗,做不到——”她拖長了聲調,一雙屬于陳仲因的琥珀眸子裡蕩漾着清光,“無非就是一個後果自負嘛。”
她笑意漸斂,平靜地說:“不過是看你舍不舍得承擔失敗的後果。”
奇異的,陳三竟被杜宣緣這種歪理邪說說服了——人生苦短,若不把想做的事情完成,又要猶豫到幾時?
陳三輕歎一聲,道:“相似的話,你好像早對我說過。陳醫使果真通透,倒是我庸人自擾了。”
“彼此彼此。”杜宣緣道,也不知是說“通透”,還是說“自擾”。
陳三舉杯敬她,笑道:“幸己身傍得蟾宮客。”
杜宣緣推杯答道:“願我等争做下九流。”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推杯換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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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漸濃,杜宣緣踏着殘蟬鳴聲回家。
今日酒肉盡興,一貫适可而止的杜宣緣此時腳下竟有些發飄,也不知今日的開懷暢飲是因為和陳三賓主盡歡,還是因為多年夙願将償。
守夜的守福為她開門,又見主人帶着些醉意,正要上前攙扶,卻被她輕輕推開。
“無事。”杜宣緣揮揮手,腳步輕快地往裡走,姿态飄然若仙。
守福見她步态若流風回雪,輕盈蹁跹,也以為她并無大礙,轉身去鎖上大門。
孰料下一刻,隻聽“啪唧”一聲,他回頭隻見杜宣緣正從地上鼓湧起來,就這樣盤腿坐在跌倒的地方,瞧着有些呆怔怔的,好似還沒從那一摔中回神。
“公子!”守福三步并兩步跑上前來,伸手準備扶起她,又被杜宣緣推開了。
她仰頭看着天上一輪明月,快到七月半了,月亮已近正圓。
“我坐會兒,你不必管我。”她道。
守福猶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目光一瞥,終于默默退下。
杜宣緣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她沒回頭,隻問道:“東西收拾好啦?”
“尚未。”陳仲因答,“我先為阿春他們準備這些時間的課業,至于細軟雲雲,我不好越過你來準備。”
“哦。”杜宣緣應了聲,又問:“還有幾天是七月半?”
“後日。”陳仲因答。
耳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她偏頭,盯着陳仲因在自己身旁用與她相近的姿勢坐下。
“原來這麼快啊。”杜宣緣忽然笑了,“這真是個好日子,省了一份祭品。”
陳仲因默然,盡管杜宣緣是笑着的,但他忽然覺得一股濃烈的悲傷像一隻強勁的大手将他牢牢攥住,連呼吸都被制住。
“忙得很,這麼多年也沒時間祭過,記不清日子也正常,算了。”杜宣緣繼續說。
她好像是在對陳仲因說話,可從她嘴裡吐出來的句子沒頭沒尾,更像是她在自說自話。
“往年錯過便罷了,今年既然提前問出來,還是得準備準備的。”陳仲因答,他稍稍轉頭,卻發現杜宣緣不知何時歪頭盯着他,專注地打量着,似乎想要看清這個皮囊下的靈魂究竟是什麼顔色。
陳仲因心念一動,鬼使神差般說道:“錯過不是錯了,隻是過了。”
杜宣緣忽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叫自覺說了句廢話的陳仲因也忍不住赧然。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向他傾倒過來,險些将猝不及防的陳仲因壓倒在地,他手忙腳亂着調整坐姿保持穩定,一偏頭,稍涼的耳尖從溫熱的面頰上擦過。
淡淡的酒氣萦繞在鼻尖。
“陳仲因,我好累啊。”杜宣緣笑呵呵說道,以一種大鵬展翅的姿勢整個壓在對方身上,霸道又無禮,一點兒也看不出疲乏的模樣,倒更像是惡作劇。
陳仲因不知為何喘不過氣來——也許是被壓的,也許又是出于些别的原因……
“等等——”陳仲因升騰成一團漿糊的腦子忽然清醒過來,面上的漲紅霎時間如退潮般散去,他一把将杜宣緣掀飛,看着她一本正經地問,“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