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登化被遮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昨夜不過帶了二十來人,他寨中上千人,卷土重來輕而易舉。
軟弱無能的小太醫,既然做出這樣一個錯誤的選擇,那就要做好承受他的怒火的準備!
“軟弱”的杜宣緣此刻一分一厘的注意都不曾落在這個将死之人身上。
熟悉的城牆在她面前逐漸清晰,隻是比起兒時的印象,它好像沒那麼高大、沒那麼堅固,斑駁而破舊的牆面上還殘留着深色的污漬,仿佛幹涸的血液。
少小離家老大回。
這條路她走了十五年。
沒有人能夠從杜宣緣一成不變的神色中讀到她不曾出口的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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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打開,這迎接的陣仗倒是夠大的。
穆駿遊、蘇勤在也就罷了,畢竟他倆都很清楚自己在背地裡做什麼事情,一聽說杜宣緣居然帶着一隊俘虜,已經快到城根下,自然坐不住。
可文央這一縣縣令居然也站在這兒等待。
他在這窮兇僻壤做了大半輩子的縣令,早忘了如何接待皇城來客,自個兒也沒多少底氣,此時站在兩名将軍身邊,畏畏縮縮地像個路過的百姓,隻有一身青袍與眉眼間的憂愁予他幾分不同尋常的氣質。
文央的身體稍稍前傾,不是多大的動作幅度,可就是透出一股急切地期待。
“陳太醫。”穆駿遊率先上前,他不知道自己派出去的人現在是什麼情況,但跟在杜宣緣左右的人也出自他的安南軍,就算昨晚事情敗露,也總還有幾分情面……吧?
蘇勤隻掃了一眼那些蒙面的俘虜便放下心來,任穆駿遊搶先打探消息。
雖然不知道這太醫從哪兒逮得人,但看這身形就絕不是蒼安縣附近那群雜魚——他甚至懷疑這就是穆駿遊和這名太醫聯手做的局,還未進城,便借“成功俘獲賊匪”樹立威信。
前幾日他同穆駿遊把酒夜談,可這家夥一丁點兒口風都沒透露。
蘇勤暗道:保不齊穆駿遊還想做朝廷的狗,借此機會把我拉下來。
心中百轉千回,他看向杜宣緣的表情還是笑吟吟着。
在這各懷鬼胎的氛圍裡,大抵隻有文央一人是真情實意為杜宣緣的到來而激動。
幾個人守着繁文缛節挨個相互行禮,文央剛回完禮便向杜宣緣伸出手來,口中微張,不知想說些什麼,但話還未出口便被穆駿遊搶過去,隻聽他問杜宣緣道:“高淳剛可曾找到?”
杜宣緣神色淡然,全不似當初硬要留下來找人那般着急堅定,她搖搖頭,道:“失蹤的沒找到,倒是找到一些不該在路中的。”
穆駿遊明白她的意思,面色微沉,與此同時心裡又生出幾分怪異的感受。
他瞥了眼周圍,收斂自己外放的情緒,對杜宣緣道:“一路辛苦,先去營地休整休整吧。”
眼見着杜宣緣被穆駿遊引走,文央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可嘴巴翕動,愣是一句留人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隻能眼睜睜看着二人客客氣氣往裡邊走。
就在杜宣緣那些追随者們跟着他陸陸續續往城裡去時,急切四望的文央目光轉移間忽然一頓。
“繁繁?”
正與穆駿遊虛與委蛇的杜宣緣猛地一怔,下意識轉過身來。
陳仲因也看向杜宣緣——“繁繁”這個名字是他從杜宣緣處得知的,而今又從蒼安縣縣令口中說出……文央原是杜姑娘的舊識嗎?
杜宣緣隻失态了眨眼的工夫,現在已經恢複神态,她對着陳仲因幾不可察地稍稍點頭。
陳仲因有些緊張,抿抿唇望向文央,向他颔首問好。
“竟真的是你!”文央的面上終于浮現真切地喜意。
他忍不住上前幾步,仔仔細細打量着面前人。
“當年……”文央眼中含淚,話說一半卻咽了下去,隻連連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這一聲“平安就好”,仿佛跨越十幾年的歲月荏苒,送到當年那個不足半人高的小丫頭面前,告訴她這十餘年裡,一直有人在盼望着她的平安。
陳仲因對他人的期望一向敏感,這位文縣令言辭中的期待太過沉重,叫從未問過杜宣緣過往經曆的他不知如何作答。
“内子性格内斂,不善言辭。”好在杜宣緣已經折返回來,溫和地笑着說道。
此時的文央已然顧不上同她攀談,他對陳仲因露出和藹的笑意,回憶道:“你小時候可不是……”
戛然而止。
不是文央想不起來十幾年前的事情,而是他知道,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杜宣緣是背後有爹娘護愛,她自那場大火以後孤身一人、颠沛流離,又如何與兒時一般無二呢?
再多回憶往昔的話,都被文央咽了回去,隻笑着輕撫“杜宣緣”的腦袋,眼中那沉沉哀哀的心緒終于削減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