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半夜醒來瞧見一個不染鉛華的小姑娘,穿着純白的裡衣、嘴角勾起,将短刀挂在自己頭頂正上方,恐怕都不會像杜宣緣那樣鎮定。
隻要她輕輕偏頭,刀尖就會順着她的動作從薄薄的眼皮上劃過。
這把短刀是吳王搜羅來送給獨女防身的寶物,刀刃鋒利異常,可堪吹毛斷發。
杜宣緣沒動,隻有漆黑的眸子輕輕轉向床邊的女孩。
當年的福樂郡主也不過比阿春現在的年紀大一點兒。
她瞧見杜宣緣的反應,臉上沒了笑意,反歪着頭盯着她。
“你不怕嗎?”福樂問。
“半夜三更不睡覺,明天早上起來會有黑眼圈的。”杜宣緣說着閉上眼。
好像真的打算繼續睡覺。
福樂跳到床上,跪坐在杜宣緣身邊,湊過去低聲道:“刀要掉下來了哦。”
“嗯。”杜宣緣很是敷衍的應了一聲。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福樂終于下床,悉悉索索着将綁在床帏上的短刀解了下來。
不過她大概是故意的,懸挂在半空中的短刀晃晃悠悠,數次險些從杜宣緣脆弱的皮膚上擦過。
可從始至終,杜宣緣都沒再睜眼看她一眼。
杜宣緣覺得自己在吳地的那一年多,最麻煩的事大概就是應付這個小瘋子。
因為系統的原因,杜宣緣那十五年跟任何女性都處不好關系,福樂郡主大概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她看向杜宣緣的目光裡總是帶着詭異的、毀滅一切般的狂熱。
大概是因為她實在很喜歡美人,故而在系統的影響下扭曲。
阿春百思不得其解:“哥哥早就知道福樂郡主不會出手嗎?那我們為什麼還要來請郡主?”
杜宣緣欣慰于阿春的小腦瓜終于動了起來。
“幫你葉姐姐的法子,可不能指望在福樂身上。”杜宣緣道。
阿春想起昨日她按照杜宣緣的指點,在西梅鎮訪查時做得另外一些事情,再度看向杜宣緣。
在杜宣緣平靜的目光下,她終于安定下來。
隻是阿春她仍有疑問:“哥哥,既然咱們用的是這個法子,為什麼你不願意去幫葉姐姐呢?”
杜宣緣瞥了她一眼,道:“這個辦法,隻有你能做成。”
“為什麼?”阿春更是不解。
杜宣緣道:“官場裡的人要想管這件事,隻能遵循官場上的規則。也不是不能照着規矩達成相同的目的,可那需要時間運作。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葉慧娘的案子已近尾聲,她供認不諱,咱們也隻是在姜州暫時歇腳,沒有足夠的時間與負責案件的官員周旋。”
所以,引一個規則以外的人掀棋盤就是了。
福樂郡主突然對這小小的罪臣之女感興趣,原先急于定案的人一定不敢妄動,而是會選擇再觀望觀望。
福樂這個瘋丫頭闖進來,即便她扭頭就走,這潭水也要被他攪渾。
這便是阿春在裡邊渾水摸魚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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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樂郡主興沖沖地來、氣沖沖地走。
整個衙門接駕的堂倌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搞不懂這位大小姐跑牢獄裡做什麼。
又是誰惹得她這般生氣。
等福樂郡主折回茶樓打算找人算賬,這裡早就人走茶涼,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借勢,此時隻為着期待落了空而氣憤。
這一場氣直到回了王府都沒消下去。
正在書房作畫的吳王因這一腳踹開房門的動靜擡頭。
看向福樂的目光裡滿是笑意,他笑起來時眼角的細紋裡都帶着些寵溺。
他三十有六,卻身姿挺拔,面容與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般無二,隻有表達喜怒哀樂的情緒時,面上才會出現一點兒歲月的痕迹,卻也隻給他帶來沉澱後的儒雅随和。
可惜這份沉穩絲毫不能感染到福樂身上。
他的寶貝女兒雙手往書桌上一撐,腦袋抻到他跟前,氣鼓鼓道:“姜州最近來了什麼面生的官員?”
吳王眉頭微皺。
打聽這種事涉及到他的底線,他不希望福樂牽扯到官場上的人,便神色稍沉,道:“往日父親交代你的事情全忘了嗎?對那些人再感興趣,也不要随便招惹。”
“可那是他先招惹上我的!”福樂才不管那些,隻要她不高興,她就找上這件事的源頭。
吳王的眉間皺得更深。
他道:“對方居心不良、刻意接近,你又何苦再去找?”
福樂知道他是鐵了心不幫自己,她也無計可施,隻好怒氣沖沖地出去,跨過門檻前還再狠狠踹了一腳房門。
吳王無可奈何地笑歎一聲。
這時候福樂突然轉頭回來,從門外探出個腦袋,苦着臉道:“父王,你怎麼還沒找到杜宣緣啊。”
吳王的神色霎時間沉下來。
福樂卻不怵他,依舊委屈地說:“我好想她啊,三年了,你還沒找到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