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看向窗外,落盡葉子的枯枝上綴着一個搖搖欲墜的鳥窩,空蕩蕩的巢穴在北風中顫抖。
他道:“當年得君施以援手,今日定當全力相助。”
杜宣緣合上手中的檔案,笑着看向陳三:“搞得這麼鄭重又緊張做什麼?”
陳三心說這樣的事怎麼可能不鄭重其事?
即便是史書上的記載,聊這種事情的時候往往都會有一個“密”字,他倆可倒好,在這光天化日的皇宮裡頭就開始商量“謀事”了。
更何況,這種事情,一般情況下隻能幹一次。
陳三暗道:頭一遭可不得謹慎些。
杜宣緣似乎一眼就看穿他的腹诽,又道:“真要投毒,不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嗎?都是掉腦袋,一顆腦袋掉兩回,這不是血賺。”
陳三讪笑兩下。
杜宣緣突然把這件心照不宣的事情說出來,他還有點無地自容。
畢竟太後是真的信賴他。
接觸過太後之後,陳三才發覺這位昔日“禍國妖妃”與他想得截然不同。
她不妖冶,也不是能說善道的人,甚至她這樣的年紀和身份,還帶着幾分驕縱與随心,與人相處時毫不吝惜自己的賞識。
有時候陳三捧着太後剛剛賞賜給他的财寶,都會忍不住心中的愧疚。
他并未投毒,隻是在太後日常服用的補藥中悄悄加入一味,雖有鎮痛的藥效,藥性卻與其他藥材相克,長此以往隻會虧損身體,漸衰至竭。
——杜宣緣也是受過太後恩惠的人。
陳三看向杜宣緣。
杜宣緣卻笑道:“你若是想複仇,又豈止太後一人?她雖是你家滿門抄斬的導因,但真正下令的人是先帝,先帝的目的則是維護自己妻兒的地位。”
“斬草除根,可是你當初同我說過的話。”
陳三一愣,旋即想起初識杜宣緣,在城門外送史同滿的時候自己說的那句戲言。
而今,竟反過來打到自己身上了。
陳三面對她如此磊落的卑鄙啞然失笑。
自己三十餘年無一日不想為自己的生身父母報仇,而今卻因為仇人的恩惠産生動搖,真是可笑。
他長歎一聲,道:“這時候我倒是猶豫不決起來。”
杜宣緣沒說什麼,系統卻忍不住唧唧歪歪:“搞什麼,怎麼這些人都婆婆媽媽的,穆駿遊是這樣,陳三也這樣,還有張封業一家子,晏清敏幹了壞事,他們還怪到你這個辦案子的人頭上。你們人類真奇怪。”
杜宣緣是一個幹脆的人,從來都是落子無悔,好似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産生猶豫。
可是人終此一生,面臨無數個選擇,又怎麼會沒有優柔寡斷的時候?
哪裡有什麼絕對的是非道理。
杜宣緣對他這一番話并沒有什麼回應,而是說起自己的打算。
“我有一張方子,是滋陰補氣的好東西,煩請你交給王美人。”杜宣緣提起桌上的筆,在一張空白的紙上依次寫下藥材與用量。
陳三很是疑惑。
剛剛還在“密謀”大事,怎麼現在又講到王美人身上?
杜宣緣寫完藥方,看向一臉困惑的陳三,笑道:“然後叮囑王美人,切不可令皇帝誤食了這藥。”
陳三恍然大悟。
他明白過來,杜宣緣跟王美人一定說了些什麼,她現在約莫隻差一把推力。
不過陳三更好奇另一件事:“若是誤食,又當如何?”
杜宣緣微微一笑:“不舉。”
陳三驟然瞪大了雙眼,看着桌上的藥方,目光中都莫名多上幾分警惕。
他拿起墨迹未幹的紙張,仔細端詳着其中的用藥。
因為先射箭再畫靶子,陳三很快便推測出這方子裡哪幾味藥材起到了這個效果。
同時他也幾乎可以肯定,看到這張藥方的人很難想到它的“副作用”是什麼。
陳三又問:“不舉……又無傷大雅。”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是虛的。
不過這話也沒什麼大問題,皇帝已有子嗣,不舉充其量隻會影響他個人心态,對社稷倒沒什麼影響。
“等他治的時候就有影響了。”杜宣緣道。
陳三明白過來,他看向杜宣緣,猶是不解道:“既然你想要幫王美人,為何又要借她的手來做這一步?”
以王美人的怯懦心性,她恐怕很難完成這個任務。
杜宣緣道:“藥方的副作用不緻死,又隐秘得難以叫人察覺。”
她垂着眸子,淺笑道:“是幫魚兒回去,不是送她回去。”
“經此一劫,她若不能狠下心謀事,回到浮州也依舊是父母手中的禮物,任憑旁人左右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