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禦極殿的路上,皇帝預備召個太醫瞧瞧,但覺張渥偏執,院正無能,思來想去,竟不知為何想到了已經不是太醫的杜宣緣。
他忖度着:這小子為人剛直,又确實有才,是個管得住嘴的。
不過天色已晚,召她進宮不合适。
皇帝便問左右:“今夜太醫院何人值守?”
左右随從報出幾個人名。
皇帝挑了耳熟的名字:“宣陳三到禦極殿。”
陳三被突然宣去禦極殿,因心裡有鬼,第一反應便是“事情敗露”了,但随後再動一動腦子,覺得此事若是暴露,就該是來拿自己而非宣他去。
陳三定了定神,保持着鎮定來到禦極殿。
在把完脈後,陳三終于暗自松了口氣,他在皇帝故作鎮定地神情下說道:“陛下龍體并無挂礙,隻不過許是近日操勞國事,有氣血失和之狀,稍稍調理即可。”
皇帝挑眉:“沒有别的問題?”
“沒有别的問題。”陳三斬釘截鐵說道。
他在皇帝的凝視下,又補充道:“陛下經絡凝滞,恐時有力不從心之舉,隻需多加修養,用些調氣補血的藥湯。”
皇帝微微點頭,也沒要什麼藥方,揮手令他退下。
既然太醫沒診斷出什麼,他更不樂意将這種事情說出來,可謂是諱疾忌醫到了極點。
翌日,皇帝到王美人處,還未進屋,便嗅到那股藥味。
他心念一動,也不知是想到上次從這兒離開後還曾威風一夜的事情,還是想到陳三所說的“調和氣血”,皇帝走進屋中,盯着王美人手中的那一碗藥湯沉默不語。
王美人被他這毫不掩飾的沉沉目光一掃,心中便是一怵。
她扯着笑問:“陛下這是看什麼?”
“你這藥是治什麼的?”皇帝陰着臉問。
王美人心下一突,背上更是泌出一層冷汗,她硬着頭皮道:“臣妾落胎後氣血兩虧,身乏易疲,故而尋了這個方子調和。”
這些日子她一直按時服藥,今日的氣色較之從前好上不少。
皇帝觀察她的面色,又問:“太醫院的方子?”
王美人垂着眸子,口中道:“經人看過,是補氣血的良方。”
皇帝并未察覺她刻意回避的意思,盯着王美人喝完她手中的藥,随後擡擡下巴,吩咐道:“再煮一碗來。”
直到看着皇帝将新煮的藥喝完,王美人才确定他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隻是瞧見這一幕,王美人心中疑慮更甚。
若是這藥對男子不好,怎麼皇帝上次喝完後還來喝第二碗?
若是并無藥效,皇帝又為什麼瞧着憔悴許多?
皇帝喝完這一碗藥湯,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麼,隻覺身體輕快不少,他看王美人呆怔怔的模樣,還笑着說:“怎麼?不是你求朕陪你‘同甘共苦’的?”
王美人驟然回神,故作不好意思的模樣,偏頭不語。
皇帝心情大好,摟着嬌滴滴的美人調笑。
王美人卻是大駭,她身體沒有好全,又怨憎皇帝對自己的輕視,哪裡肯接駕,便愁眉苦臉地提及那個未出世的孩兒。
講着講着,王美人心中凄切,幾分假意全作真情,斂着眉低泣起來。
這樣掃興的一幕,總算是将皇帝的興緻滅去。
他不耐煩地勸慰兩句,随後起身離開。
王美人長舒一口氣,又看着桌上空蕩蕩的藥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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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則虧,過猶不及。”杜宣緣指尖挑起一頁紙,一邊看書一邊悠悠說道。
她今日難得空閑在家。
不過他倆回皇城這麼長時間,難得的相守相聚時候,卻是一人捧着一本書,一個端坐案邊,一個倚靠窗邊,各自安安靜靜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陳仲因專注于整理那些他從北地收集回來的草本。
他翻着自己的筆記,與珍藏的本草書籍進行比照,忽然看向杜宣緣:“上次咱們聊的那個方子,有一味藥我覺得可以替換。”
陳仲因捧着兩本書來到杜宣緣跟前,似獻寶般推到她面前。
他一一解釋兩種草藥的藥性,進行比對。
杜宣緣阖上自己手中的書,專注聽他講完,笑盈盈地捧着他的臉:“我家小太醫好生厲害。”
說完,就往他面上蓋了個戳,“啵”的一聲格外響亮。
陳仲因面色赧然,低聲道:“能幫到你就好。”
他想了想,又對杜宣緣道:“這方子雖是滋陰補氣,但杜姑娘現在似乎……也不大合适服用。”
杜宣緣聞言咯咯直笑,攬着他道:“怎麼?怕什麼呢?”
陳仲因面上愈發紅,低着頭不說話。
“安心,這藥方我是拿去送人的。”杜宣緣将他拉近自己,近乎耳鬓厮磨的距離,牽扯着暧昧的氛圍。
陳仲因讷讷應話,神思卻顯然悄悄飄遠了。
“看累了。”他聽見杜宣緣說,“來做點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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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禦極殿,看着滿桌的奏章公文,腦海中還是王美人的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