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低微,皇子殘缺,在宮中這樣的地方,自是過的不會太好。
若非是當年明氏女治好他的病,又借天下宴“十年不語,一鳴驚人”,周桓怕是到死都沒機會看到先皇。
葉康低頭壓住自己發顫的手。
事到如今,知道周桓幼時口吃的人都死光了,就連他也是從師父那聽來的。
到底是誰膽大包天?
“口難言”、“吠月明”、“仙君不收佛不度”……
誰不知道當今陛下重佛信道?這就差沒踩在周桓臉上罵了。
須臾之間,葉康已經汗如雨下。
鼓點落下,戲子退場。
一場大戲緩緩落幕。
天子未語,殿中人皆沉默。
“好!”
周桓似是極為欣悅,拊掌大笑:“當賞!蘭戲院上下,賞金百兩!”
殿中氣氛活躍起來,人皆贊頌天子仁德。
“從澤啊……”周桓起身,葉康連忙擡手扶住帝王,卻被他拂開。
康定侯賀兌起身:“陛下,臣在。”
周桓看向他,意味深長,贊賞道:“賀氏此次獻戲,做的極好……”
賀兌趕忙跪下叩首:“能得天子一展笑顔,乃賀氏萬世之幸!”
周桓笑了,葉康卻越發的憂愁,自登基後,周桓便很少大喜大怒,上一次大喜,還是在明氏死後。
可賀兌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仍舊在那說吉祥話。
周桓龍顔大悅,揮手:“天已晚,朕便不留你們了,都回去團圓吧!”
衆人伏首,待周桓離開才敢起身離去。
不少人都因為帝王的喜悅而喜悅,三兩結伴,離宮而去。
隊伍最末的譚屹低頭緩步,月華淌過肩,他回首,望向身後雄偉的宮殿,愁眉不展。
上清殿燈火通明,不遜月色。
而殿後的紫陽宮,卻并沒有太多燭光。
宮外,沈蓮菩提着食盒淋着月光,神色關切:“葉公公,我看陛下晚宴未進太多食物,帶了些清雲湯來。”
葉康搖頭:“娘娘,并非奴要攔您,此刻,您怕是不宜面見陛下。”
沈蓮菩垂首沉思:“是因為那出戲嗎?”
周桓素來喜怒無常,可這麼些年,沈蓮菩心細如發,還是摸出些規律來:“陛下身子不好,可莫要為了些戲言傷了心……”
葉康歎息,搖頭道:“娘娘,聽奴一句勸,今日,這宮裡,最見不得陛下的,便是您了……”
沈蓮菩不解,但還是向殿内福身,将食盒遞給葉康:“那便勞煩您了。”
“不敢……不敢……”葉康彎着腰,連忙接過沈蓮菩手中的食盒。
月下,貴妃一步三回首,峨眉微颦,目光中盡是擔憂。
葉康看着月下人的身影行遠,那一道清影漸漸與記憶中那人的背影重合。
他搖搖頭,提着食盒入了殿内。
都是孽緣啊。
……
中秋之日,清月朗照,入京的戲團卻遭了匪禍。
待次日官兵開門時,便隻見滿院橫屍,還有一地黃金了。
同年次月,齊州城北淮安廟裡,多了位名叫清泉的僧人。
齊州景陽一案遲遲不定,百姓入州府,聲聲冤鳴,三十行述陳于衙前。
天子震怒,罷了欽差劉洵的官。
新任欽差到任,再查卻不是景陽知縣案。
……
陀羅散一案大白于天下時,舉國震驚。
翟揚賀氏将賀坤父子一脈自族譜除名。
賀老太爺不顧七十高齡進京陳言其過,鎮北将軍賀呈引咎離職。
齊州一路官員悉數落馬,賀府抄家。
賀氏父子被押往京中斬首。
誰也沒想到,小小一個景陽縣,竟能牽扯出這麼些風波來。
可事還未盡,唐存禮所擔心的事應驗。
幕後之人并不想放過翟揚賀氏。
賀氏父子人頭落地之日,民間流言四起。
“今朝賀,昨月明。”
密令之語傳入民間,說書館内野史橫生,皆是對明氏案有疑。
玄鷹司出京,沿途斬殺一衆說書人,世人再一次見證帝王手腕。
流言将息,玄鷹司入翟揚,稱賀氏吞地、屯兵欲反,欲借流言挾君王。
帝盛怒,宮中傳禦令,夷賀氏三族。
至此,賀氏案平息,齊州一霸被連根拔起。
而八年後,讓齊州再次聞名天下的,卻是一篇《門第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