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仲夏,暑氣蒸騰,立夏方插下的秧苗,此刻已是長勢大好。
田間一顆顆青苗排列整齊,綠葉抽條狀似水仙,色澤深碧,生機勃勃。
天光炎熱,彎腰除草的陳大娘背部已是被汗水浸透。
一排草除完,她撐着膝蓋直起身,長噓口氣,仰頭對着烈日,微微眯眼,擡手遮陽。
稍許,陳大娘轉過身,望向田邊樹蔭之下。
一口錦州方言聲音嘹亮:“晉大人!這馬上要正午了,您熱不熱啊!不若回屋歇歇吧!别陪着我在地裡曬了!”
樹下空氣炎熱,可晉昭身上卻一絲汗也沒有,她笑容溫和,沖陳大娘搖頭:“無礙,我在等人,您忙你的就好。”
見樹下的青年長身玉立,神色如舊,半分中了暑氣的迹象也沒有,陳大娘緩緩放下了手,搖搖頭,心中暗道:真是個怪人,旁的官爺多是嫌髒、嫌累,不肯到這田間來,偏這新上任的禦史不一樣,天天往這田裡鑽,也不幫忙、也不指點江山,就成天逮着他們這些農戶唠家常。
晉昭也不再說話,望着眼前綿延不盡的青田,隻覺着心曠神怡。
裴筵說的不錯,在這鄉裡田間待着,要比城中舒心的多。
……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阡陌之上,忽現兩道人影。
“晉大人!”
小順笑容燦爛,飛掠田埂如履平地,直向晉昭奔來。
晉昭向二人望去,注意力卻放在傅泉手中的提籃上。
竹編籃筐有些老舊,其中西瓜呈八瓣剖開,鮮紅的瓜瓤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烈陽下,晉昭走出樹蔭,挑了挑眉。
傅泉看出她的想法,先一步開口道:“這可不是我拿人東西,這是村口林伯硬塞給我的……小順能作證。”
三言兩語間,二人已走到晉昭身前。
小順點頭:“傅哥說的是真的。”
晉昭無奈搖頭:“過幾日俸祿發了,拿糧食給他老人家吧,權當易物了。”
傅泉拎着竹籃走入樹蔭,席地而坐,取出瓜瓣遞給小順,笑道:“行。”
小順接過瓜,卻沒有吃,反而将瓜遞給晉昭:“大人,您也吃。”
晉昭卻搖頭拒絕了。
“不用給她,她吃不了這玩意。”一邊的傅泉搖頭嘲笑道,“來這錦州,應酬的酒一滴不少,還整宿整宿不睡覺,這會兒倒想起張先生的醫囑了。”
“隻要你不說,沒人知道我喝過酒。”晉昭取出籃中西瓜,走到天邊,沖陳大娘喊道,“大娘!吃瓜了!”
“我不說?”傅泉看向晉昭的眼神愈發幸災樂禍,“我不說,你就當張先生診不出來了?”
田裡的陳大娘擡起頭,蹒跚靠到田邊,接過晉昭手裡的瓜:“多謝大人了。”
晉昭卻沒有回陳大娘的話,她轉過頭,看向傅泉,眼底閃過一絲茫然:“青州來消息了?”
“張先生已經到禹州了。”傅泉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扶微、疏羅跟着呢。”
“他怎麼突然想下山了?”晉昭頓時如臨大敵,幾個快步靠向傅泉。
一邊的小順張張嘴,便是當初玉山剿匪,也沒見晉昭這麼緊張過。
傅泉神色卻愈發地得意,意味深長道:“不知道,可能是感應到某人在胡作非為吧……”
晉昭低着頭,來回踱步。
半晌後,她擡頭看向傅泉:“你傳信給扶微,就說我這個月就要離開錦州,讓他老人家别撲了空,在禹州等着我就好。”
“呵……”傅泉從籃中取出瓜來,笑着搖頭:“你就拖吧……看你能拖到幾時?”
見二人不說話,小順不解地仰起頭:“晉大人,您要離開錦州了?”
晉昭一愣,轉頭看向小順,道:“是的。”
小順滿臉茫然:“要去哪裡?會帶上我嗎?”
玉山剿匪過後,小順因着不到從軍的年紀,裴筵又要帶兵兩頭跑,無暇看顧這孩子,是以小順一直跟着晉昭、傅泉。
這些時日,晉昭教他識字,傅泉授他武藝,也算是相安無事,過了一段安逸時光。
不想這才一月,竟又要有變動。
晉昭彎腰,蹲下身,與小順對視,緩聲道:“我要去霖都,那裡很危險,不能帶上你。”
看着小順失望的神情,一旁的傅泉抿唇。
京中人不少人不懷好意,晉昭回去後,隻怕想站穩腳跟都困難,多帶個孩子,多一分危險。
思及至此,傅泉又想到了晉昭同他說的回京法子,他又是一聲歎氣。
真是把腦袋栓腰上,嫌命長。
“我記得你很喜歡騎馬。”晉昭看着小順,溫聲道,“我同裴大人商量好了,待我離開後,你便去他府上,好好習武,年紀一到,便可從軍。”
“嗯。”小順低頭,悶悶道,“晉大人,您去了霖都,還會回來嗎?”
晉昭默了一瞬,輕聲道:“若是運氣好,便不會回來了。”
“那我們還會再見嗎?”小順盯着晉昭,有些急切地開口。
“若是有緣,自會再見。”晉昭笑了笑,揉了揉小順的頭,站起身,看向田邊幾個身着五彩道袍的人。
她等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