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如黛,濃霧缭繞似海,東方始露曦光。
山裡正是變天的時候,晨間露水重,風一起,飄散的霧氣更是蒙人眼。隐約能見田埂林間行走的人影,肩上榔頭沾的泥濕漉,身上也是厚重的水汽。
雞鳴犬吠聲時而響起,幾家院内啪踏啪踏的腳步聲交疊,以往早起的婦人已經準備下田勞作,今日卻不同,腳尖的朝向一轉,不約而同朝向最是破落的葉家。
“那葉二家的女兒還沒醒呢?這都第幾天了,是不是……”
同行的胖婦人趕緊扯住那人的袖子,刻意壓低聲音,“這話可不能亂說,葉二家就這麼個獨女。大喜的日子出了這檔子事,唉,也是造孽啊。”
還未到葉家小院,就見屋外已經湊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有男有女,個個抻着脖子往裡頭瞅。
葉家的土房整體低矮狹窄,房間更是算不上大。此時站着坐着的人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層。屋内的油燈不知燃了多久,燒得黑黢黢。細細碎碎的聲音一歎,昏黃的火光搖曳,映出屋内人各異的神态。
饒是燭火油亮,照在床上的女子面上還是一片慘白,細密的汗珠聚在一起滾落,擦去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又因為高熱重新覆上。她面容并不差,若不是盡顯病态,娟秀的五官怎都引人多看兩眼。
院外屋内的竊竊聲随着風一同刮進葉瀾耳朵裡,隻見她幹澀開裂的唇微微噙動,泛青的眼皮也掀起漣漪。
有人正要驚呼,不知被誰擰巴一下噤了聲,屋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所有人都在靜等她的反應。
那薄唇無力嗫嚅幾下,三兩字堪堪被近身的人聽見,“幾點了?”
床邊候着的男人目不斜視,依稀借着屋内的昏暗辨認時辰。燭火下,他的眸色深沉,看不清其中情愫。許久未開口,聲音也是嘶啞,“晨時了。”
葉瀾耳裡一片嗡鳴,聽不清周圍人的聲音也沒注意這不同尋常的用詞。她扭頭尋見窗,不太清明的眼神隻看見霧蒙蒙一片。估摸着還沒到起床的點,她草草瞥了一眼男人後又繼續睡去。
“葉家姑娘醒來就好,想來過不了幾日就能回秦家了。既然如此我們也就放心了,家裡還有活要幹呢。”
有人開口,屋裡圍着看熱鬧的人很快似群鳥般散去。如今正值暑期尾巴,天很快就大亮,油燈燃盡升起一縷黑煙,身穿粗麻布衣的中年男人又望了床上意識不清的女兒一眼,渾濁的雙眼望向年輕男人,道,“阿大,這幾日辛苦你,月姐兒和予哥兒還在家呢吧,抓緊回去歇一下的好。”
被叫“阿大”的男人沒有出聲,他的視線一直勾在女子身上,自問時辰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動靜,但氣息明顯穩了不少。
村子丁點大,有點風吹草動不一會兒就人盡皆知。方才烏泱圍着的一群人,有幾個是真關心葉瀾落水昏迷的,不過是想看個熱鬧罷了。他和葉家的關系誰都知曉,更别說和葉瀾那些糾葛。留在這兒幫襯是情誼,但他實在不想搞出更多口舌,倒也應了葉老爹的話,讓他有事立馬找自己。
高大魁拔的男人一走,沒多久葉瀾就醒了過來。
她心裡惦記着沒做完的工作,這個項目他們組跟進了很久,但她的心髒實在脹疼得厲害,一停下來就能聽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同事勸她休息,她定了個鬧鐘,沒想到鬧鐘一直沒響。
習慣性往枕頭邊摸,手機沒摸到,倒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
渾身都酸疼,尤其是頭,像是被硬塞了東西,太陽穴脹得發疼。床闆硬邦邦的,身下的草席也紮人,和她那舒适柔軟的床墊完全不能相比。定睛一看,整張床都不一樣,木床仿佛一動就會折斷。
她還在狀況之外,就聽見院子裡有人在交談。
聲音屬于中年女人和男人。葉瀾聽得不太真切,隻依稀聽出那女人是在說注意身體,那男人應了聲,随後兩道腳步聲一近一遠,不多時動靜就來到了裡邊。
老舊木門開合發出的“吱呀”聲,一道瘦削的人影出現在視線中。
背有些駝,雙鬓已經斑白,渾濁的雙眼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亮了起來。眼角有喜悅的淚水溢出,襯得臉上的溝壑也越發深重。他穿得粗糙,斜襟麻衣上幾個大補丁打在手肘和膝蓋處。應該是男人自己縫的,線條并不平整,有幾處大概是剛補不久,在洗得發白的麻衣上很是顯眼。黝黑枯糙的大手小心翼翼端着個豁口的瓷碗,細看指甲縫裡還有泥。
“可算是醒了,你快把爹吓死了。”
葉瀾沒吱聲,視線從中年男人身上挪開,轉而大量着四周。
土坯房,動靜大一點就撲簌往下掉灰。方才模糊看見的窗戶也在此時看了個仔細,油紙糊的,有幾處不知被什麼戳破了洞,又用油紙覆上,光一照,就看見上邊深一塊淺一塊的。
靠近窗的位置有張矮桌,除卻一面巴掌大的朦胧銅鏡便隻剩一把木梳。正中央還有張空桌子,整個屋子空間不大,擺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多是女子用的,顯得又擠又亂。
葉瀾把視線轉向男人手裡的瓷碗。
天光大亮,平緩升起的白霧散播着誘人的香味。金黃的油脂圈圈聚攏浮在碗面,裡面幾塊雞肉炖的軟爛。
察覺到她的視線,葉老爹把碗遞到她手裡,好讓雞湯的溫度暖暖她冰涼的指尖。見她不動,葉老爹眼裡似是在打量,之後顧自開口,“快喝吧,把肉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