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濛一掌摸到他的胸口,确認他的心髒還在跳動,接着從他身後抱住了他,将他帶離潭底。
在她呼吸時,混沌魔氣早已進入她的身體,她的心髒為她無聲淨化了這負重,讓她沒有被深淵吞沒。
阿濛抱着月漓探出水面時,兩人好似落湯雞。
阿濛将月漓拖到了漓花台上。
她坐在他身邊,不自覺讓他的身體枕着她的雙腿,她尋找着赤的身影,想要和它分享漓沒死的好消息,然而卻找不到它了。
她腰間裝着焱魔的漓花籠散發着火光,借着這光,阿濛看見他淩亂烏黑的長發,許久沒有梳理過了……阿濛頭一次見,這麼不在乎外貌的人呢。
她怎會嫌他髒污呢。
“漓。”
“漓大人。”
她喚了兩聲,就不再喊了。
隻要他的心髒還在跳動,他遲早會醒來的。她想。
于是她耐心地等待着。
她握住了他的一縷長發,開始為他清理結團,就像這些年,她照顧梅樹腐爛的樹根、受傷的小鳥一樣。
他身上還有很厚的血痂,阿濛想用淨雪術覆蓋他全身,卻又覺得冒犯,漓不是物品……于是将自己的淨雪術換了種形态,讓它們變成了小雪,慢慢落下。
那些雪花落在他的紅衣上,為他憑添了幾分孤寂之感。
阿濛将這些年,落在他身上的灰塵都清理了幹淨。
隻有最後擋在他臉頰的發還沒動過。
阿濛猶豫了。
她想起了第一次到這裡時,師姐的叮囑——
“切記不可回頭。”
大魔王會魅惑人心,會殺死看到他真容的人。
“那魔頭通曉蠱惑人心的法術,一旦與他對視,就會被他的雙眸操縱,被他控制後,心中再無善惡黑白之分,什麼大奸大惡之事都能做出。”
“尊上們布了一道法術,一旦進入坐忘台,就會自動觸發保護屏障,隻要一路向前走,不回頭,他就無法蠱惑人……”
往前走,一直走,不回頭。
她一直都記得。
她記得,她知道,她要停留,她要去做,為了報答他的養育之恩。
于是阿濛撥開了他額前的發,那四指忽而頓在空中,然後移到了他纖長的睫毛上。
直到他的睫毛紮到她的指尖,細密的觸感讓她确認,她看到的是真的。
化作火團的焱魔,看見眼前困住自己的罪魁禍首,反應巨大,就連火光又膨大了一倍。就這樣,阿濛第一次看清了月漓的面容。
她瞪大眼睛,眨都不眨眼地盯着他。
原來漓大人,長得這般好看啊。
赤躲在暗處,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它對阿濛撒了謊,尊上當然沒有死,雖身受重傷,但在月漓花下一個輪回花期來臨時,就能恢複如常。白岚都無法殺死尊上,區區一隻焱魔怎麼可能奪走他的性命。
是它自作主張。
它隻是想知道,尊上為了阿濛付出這麼多,阿濛是否值得他真心相付。
它也想知道,是否還有人能義無反顧站在他身邊。
所以它撒了謊,為了自己的私心。
當阿濛義無反顧跳進血池時,它終于确定,她值得。
那時赤在想,就算阿濛以後得知了一切真相,不敢與他們站在一起,對抗白岚,就因為這一刻,它也會原諒她的背叛。
隻是阿濛現在做的事,已經脫離了它的本意。在它眼中,阿濛實在有些沒大沒小……它思考了一番,決定暫時躲起來,畢竟尊上非常讨厭别人碰他的身體,說到底,它也是始作俑者……
雖說阿濛在關鍵時刻不抛棄尊上一事上過了它這一關,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倘若尊上大發雷霆,它是不會幫阿濛承擔她亂摸的責任的。
阿濛全然沒發現後面在空中糾結騰飛了許久的赤蟲。
她認真看着他的臉,想要記住他的模樣。
在她的清理下,月漓本來“狂放不羁”的外表終于整潔,黑發紅衣,白雪簌簌落下,落在他的發上,真像那句,“我與梅花兩白頭”。
阿濛跪坐着将他護在懷中。
從小到大,沒有人教過她男女之别,她也沒見過纏綿悱恻的愛情,她心如明鏡,對着月漓那張妖孽至極的臉,未生色欲,倒是生出了好奇之心。
她用指尖摸了摸他的喉結,類的喉結沒有這麼突出,大概是太瘦了,她想。
阿濛又握住了他的手,細細觀察,剛才為他清理指甲時,就發現了漓大人的手很好看呢,均勻修長,骨節分明,還是五根手指,虎口處有着深厚的繭痕,那是常年練劍的痕迹。
真好。她羨慕這繭痕。
她并不知道,早在她的手指拂過他的喉結時,月漓已經醒來了。
他沒有動。
靠在她的懷中,睜開眼,看着她握着他的手來回摸索。
她的心思簡單,他幾乎立刻猜到了,她這是把他當成新鮮物品打量了。
他狹長的眸子緊盯着阿濛的側臉,她的睫毛彎彎,眼眸大大的,雙頰若飛雪,感到新鮮時,那若雨露芍藥的粉唇會一張一合……她那綿軟如雲的手指在他手心不停摩挲,月漓沒忍住那癢——
“看夠了嗎?”
“啊。”阿濛聽到他的聲音,終于反應過來,“漓大人,您醒了。”
他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聽着挺有分寸,做的事真是……放眼四海八荒、六合九州中也沒哪個女子敢對他這般沒規矩。
她擡頭,望向他,心跳停了兩拍。
漓大人的眼眸,狹長美麗,冷峻堅毅,漆黑如墨。
她直愣愣地說:“漓大人長得這樣好看,要珍惜自己的身體才是。”
他緊盯着她,與她對視,向她發難:“難道醜人就不用珍惜自己的身體了嗎?”
阿濛挪開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眸,她望着已經平靜了的血潭,憨憨地答:“倒也是,都要珍惜。所以漓大人珍惜,阿濛也珍惜。”
“你的意思是,你是醜人?”
“平常也不那麼醜,和您比就……”
他一指彈到她額心,“不可自輕自賤。”
阿濛一手捂住被他彈過地方,眼睛呆呆傻傻地盯着他。她想,頂着這麼一張臉做事,做什麼都會被原諒,比如方才彈她腦門。
月漓懶得看她這呆瓜模樣,“你把《晦明神卷》留下半刻,出去侯着。”
“好。”連原因都不會問,她就是這般信任他。
阿濛取出《晦明神卷》,乖乖放在漓花台上,走出了回廊。
十五道回廊又不見了三道。
她站在出口默默等候着,腦子裡都是方才月漓的模樣,或許是看得太認真,連他左臉下颌有顆頰邊痣也記得清清楚楚。她會永遠記住他。
就在阿濛頭一次為了男人魂不守舍時,血淵中。
《晦明神卷》在空中張開了小半。
一個黑衣女子正靜靜站在回廊中,望着坐在漓花台上的月漓。
月漓指尖微動,變出了一條紅色的緞帶,将他的散發高高綁起。
垂霧妖鬟望着他,他那高傲的模樣一如往昔,“我還以為你早已向他低頭。”
沒想到,如故廊,月如故。
月漓面對旁人,全然沒有對阿濛那副耐心,他單刀直入:“告訴我,你搭建魔閣,探尋天機時,看到了什麼。”
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能讓師父動用他那赤陽之芒,将她從世上抹除。
垂霧妖鬟擡眸,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畏懼,似是又看到了當時窺見的恐怖秘密,面對月漓,再無隐藏,她說——
“我看見”
“白帝吞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