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今日的意外實在太多,接連不斷的刺激下,朝臣們反應都有些遲緩。
一直到蘇千慕等人的身影從眼前消失,他們才後知後覺地恢複了理智。
第一件事便是關心沈永和,朝臣們七嘴八舌:
“陛下,沒事吧?可有傷到?”
“陛下,臣等知道您愛民如子,但是微服私訪這種事以後還是少做吧,太危險了。”
沈永和也不是不要命的莽撞人,今日的事情看似是運氣好才有驚無險,但其實就算沈明燭沒出現他也不會有事。
他出巡身邊也會帶護衛的,隻不過進城後護衛停在了遠處,而且他身邊也有武将,所以他剛剛才能及時從馬車離開被掩護起來。
也許會死人,遇到刺殺死人很正常,但絕不會是沈永和。
然而朝臣們關心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住,沈永和打斷了他們的言語,下令将沈明燭押解入獄。
百官們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勸阻。
兩側是圍了一圈的禁衛軍,文武百官站在沈永和身後。
沈明燭獨自一人站在他們對面,形單影隻。
也曾是被萬人簇擁的太子殿下啊……
戚堰再度詫異,他這次猶豫了片刻,見沈永和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才應道:“是。”
他揮了揮手,便有兩人上前來去拉沈明燭。
沈明燭避開,很有禮貌地說:“勞煩了,帶路即可。”
他不慌不忙,從頭到尾沒有露出絲毫倉皇。
待他轉過身之後,衆人這才發現他一直藏在身後的手衣袖已經被染濕,血紅色刺眼。
這一幕叫衆人有些恍惚。
這幾年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他們每日都有操不完的憂心忡忡,做不完的家國大事。
以至于他們忽然想不起來,五年前沈明燭發動政變失敗被捕時是什麼模樣。
有痛哭流涕嗎?
有掙紮求饒嗎?
還是也像今天這樣,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然後一步一步從容邁向深淵?
*
沈明燭被帶到了天牢。
天牢潮濕陰暗,空氣中便總彌漫着一股腐朽的氣息,摻着若隐若現的血腥氣,光是聞着就不亞于一項酷刑。
沈明燭自認為沒有嚴重的潔癖,但還是挺愛幹淨的。
原主也愛潔。
他被困在含章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時間長了慢慢也就認命了,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洗衣服。
沈明燭繞着不大的牢房轉了一圈,無奈發覺确實沒有可以過得去心裡那關坐下的地方。
他站在中央,苦惱地皺了皺眉。
他用手撥動了一下門鎖,在心中思索了一番,得出結論——這鎖他會撬。
……所以為什麼他還有這種技能?
難道沒失憶之前,他是神偷盜聖之類的人物?
正當沈明燭猶豫是否要越獄的時候,牢房裡來了客人。
獄卒點頭哈腰,顯然來者身份貴不可言。他麻利地把門打開,躬身行禮便退了下去,甚至沒敢說幾句谄媚的好話。
沈明燭慢吞吞擡眼。
蕭予辭擡手比了一個手勢,身後的太醫連忙拿着藥箱彎着腰走到沈明燭身邊。
他跪下把藥箱打開放在地上,“這位……那個……”
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
稱“殿下”似乎有些怪異,直呼其名則更不妥當。
沈明燭乖巧地将傷了的右手遞了出去,微微笑了笑:“有勞。”
他手舉得有些高了,用意似乎很明顯。
太醫擡頭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見他并未生氣,眼中笑意更甚,這才松了一口氣。
沈明燭用手去握劍刃時用的力氣不小,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太醫用紗布擦去掌心殘留的血污後,傷口便更加駭人,刿目怵心。
蕭予辭不自覺别開眼,“從前沒覺得你有這樣好的身手和膽識,殿下。”
沈明燭“啊”了一聲,随意道:“知人未易,人未易知。人尚且難以自知,你不是我,當然也難以了解我。”
蕭予辭輕笑一聲:“我以為你是故意的,隐藏身手、隐藏見解,連待人接物的脾性和氣度都套上了一層假面,以至于我跟在你身邊許久,都沒見過真正的沈明燭。”
沈明燭疑惑:“我為什麼要怎麼做?”
“是啊,我也在疑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蕭予辭轉過頭看向沈明燭,那人目光澄澈,像是句句真誠。
……才不是呢,沈明燭就是個騙子。
蕭予辭看着太醫給他上藥,紗布纏了一層接一層,“這麼多年沒見,殿下,我好不容易見你一次,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他目光微垂,眼神隐藏在陰影中看不分明。
——這樣的機會你等了許久吧?
——你千辛萬苦離開含章宮,借着天賜之機演了這樣一場戲,不就是想要引我們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