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誰?
能讓一個很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太子心甘情願自囚于冷宮,收斂他本該端坐雲端舞動風雲的才華,不惜任由自己背負污名為宮人所欺辱,誰能有這樣的本事?
隻有一個人有可能做到。
以道德倫常為枷鎖,仗着沈明燭的仁孝,一再得寸進尺,逼迫這人答應不去插手“不屬于他的東西”。
——隻有先帝。
——沈明燭的父親。
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疼愛三皇子,不喜皇長子。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先帝為了給當今陛下鋪路,居然對他的皇長子如此殘忍。
先帝是用什麼樣的口吻對當時的太子說出“不要插手不屬于你的東西”的呢?
是懇求,還是命令?
沈明燭當年是太子啊,名正言順的齊朝儲君,怎麼就成了肖想皇位?
那本就該是屬于他的東西。
蕭予辭臉色瞬間變得慘然:“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枉他自诩忠誠,自認對沈明燭仁至義盡,可也不知,原來這人曾遭受了這麼大的偏私與惡意。
沈明燭莫名其妙:“你怎麼了?”
賀時序酸楚地别過臉,“所以謀逆是真的?”
燕馳野沉默片刻,恨聲道:“真的。”
——謀逆是真的,謀逆失敗是故意的。
——沈明燭确實被陷害,可陷害他的人是他自己。
“你為何……”蕭予辭神色一變再變,最終臉色難看地罵出兩個字:“懦夫!”
當時他麾下有他蕭予辭,有顔慎,有江铖,有燕長甯,不缺文臣亦不缺武将,不缺朝堂上的擁趸也不缺兵馬,再加上他的才能,即使對手是先帝也未嘗沒有一争之力。
但他居然束手就擒,為着可笑的皇室血脈親緣,放棄了黎民百姓,連自己都放棄了。
“你嘴巴放幹淨一點!”燕馳野上前一步,拳頭緊握差點便要揮了出去,沈明燭趕緊拉住他。
沈明燭被罵了仍舊語氣溫和:“你來,還有想問的事情嗎?”
好似不論是什麼事,他都願意和盤托出。
可是不是的,沈明燭不僅是個大騙子,還是世界上最過分的混蛋。他閉口不言,一個人将這件事瞞了五年之久,讓他們像傻子一樣被騙得團團轉。
“怎麼,想趕我走了?”蕭予辭冷笑一聲,大罵道:“沈明燭,你活該,你落到今天這地步,全是你咎由自取!”
“你找死!”燕馳野怒氣沖沖地試圖上前,卻被沈明燭牢牢抓住了手腕不得寸進。
沈明恒好脾氣地應和:“嗯,是我罪有應得。”
确實是原主的錯,怨不得任何人。
蕭予辭憤怒地拂袖而去。
他素來重涵養,君子如玉,但今天路過大門時居然用力踹了它一腳洩氣,“咚”的一聲沉重巨響,大門顯得無辜極了。
沈永和躲在門後,往門與牆的縫隙内縮了縮。
堂堂一個天子,居然要如此做賊似地躲着自己的臣子,說出去未免讓人覺得可笑。
沈永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難道要他出去,看着自己的臣子與舊主互訴衷腸?
然後殺了蕭予辭,以解被背叛的怨恨?
沈永和靠在牆上,疲憊地閉上眼,忽而生出不知所措的茫然與無力來。
過了片刻,耳邊傳來沈明燭溫和的聲音:“他已經走了,陛下,你還不打算出來嗎?”
沈永和睜開眼,目光中又是一片如水般的沉穩。
他從門縫中出來,略略理了理衣袖,負手在後,便是積威甚重的天子。
“沈明燭……”他沉聲,然而許久沒說出後半句。
他張了張嘴,最終道:“父皇的事,朕不知情。”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偏愛的,他和沈明燭鬥了十九年,直到五年前沈明燭謀逆被廢,這段争鬥才算稍稍止歇。
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在他話都不會說、路也走不穩的時候,是他的父皇扶着他的手,帶他去觸儲君的位置。
他從前不覺得有什麼,他比沈明燭出色,父皇選擇他理所應當。即使沒有父皇的幫助,他也能靠自己當上太子,最後再成為皇帝。
可現在看來,他比之沈明燭……真的出色嗎?
原來他自以為是的優秀,全都是父皇打壓沈明燭寫就的謊言。倘若撕開這層假霧,他與沈明燭真實地兩軍對壘,也許無需多久便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