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同樣都是人,沈公子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他感歎着離開了,還不忘用眼神對餘梁表示感謝。
——好兄弟,下次請你吃飯,沈公子這邊要還有這種好事,記得還叫上我啊!
餘梁翻了個白眼。
——現在不是你質問我騙你來要錢的時候了?
顧央雙眸亮晶晶:“先生,原來你是皇親國戚。”
初見時他低如塵埃,需要祈求這人垂憐,哪怕沈明燭再溫柔他也有些難為情。
他怕做錯事,卑微得連情緒都不敢過多展露,唯恐沈明燭覺得他是為了那幾兩碎銀油嘴滑舌。
可是不是,他字字句句都真誠。
“啊。”沈明燭微微笑道:“曾經是,現在不是了。”
顧央不解,“為什麼?”
餘梁暗歎一聲“不好”。
他是知道沈明燭先是太子後又被廢的,剛要打斷,便聽這人慢吞吞地說:“我做錯了事情,咎由自取。”
餘梁一怔,心裡莫名覺得一陣悲涼。
儲君廢立是國之大事,沈明燭拿下百越之後,當年事連同這個名字再度被提起,傳得沸沸揚揚。
餘梁這官當得足夠久,經曆過先帝還在時的大齊官場,那時他也在各地當一小小父母官,可也聽說過長安傳來的流言。
傳言說太子不學無術,荒淫無道,無明君之相,遠不如尚且小他兩歲的三皇子殿下。
那時他聽過也就算了,不曾放在心上。
長安的傳言是做不得真的,其中的每一個字,都是上位者細細推敲後打磨鋒利的一把刀。
但那與他又有什麼關系呢?左右刀紮不到他身上。
可原來有些時候射出的冷箭,是會越過光陰,在一個人最猝不及防的時候正中心口的。
餘梁現在才覺痛徹心扉。
眼前驕傲明媚、無所不能的小公子,也曾在黑暗中獨自跋涉過很長很長的路,淌過泥潭,最終一身清朗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可是、可是……
你看到他現在的輝煌,就能忘記他曾經被人推着掉入深淵嗎?
他們往他身上潑髒水,要他白衣染上污垢,要聯合世俗将他放逐,要看他沉淪,看他崩潰,看他變得十惡不赦。
可他全都挺了過來,史書寥寥,不記他傲骨難摧,長劍淩清秋。
“公子說笑了。”餘梁喉嚨滾動了一下,勉強露出笑意:“不過是技不如人,怎麼就能算是你的錯。”
他以認定沈明燭所謂的“謀逆未遂”是一場陷害,而這人天縱之才,唯獨學不會蠅營狗苟,故而敗在陰私詭計之下。
沈明燭“啊”了一聲,表情難以言喻:“知府大人你……現在像個反賊。”
謀逆诶,這還不算錯誤嗎?
怎麼看起來他還挺遺憾原主技不如人?這種事要是技高一籌,現在皇位上豈不是就要換人了?
餘梁笑了笑,沒有反駁,微垂下頭。
他不得不很認真思考一個問題——雖然最好的情況是不會發生,但萬一真有這一天他必須要有心理準備——如果沈明燭再次劍指皇位,他要站在哪一方?
理智告訴他選當今陛下才算對得起他這麼多年讀的聖賢書,可他扪心自問,他真的願意與沈明燭為敵嗎?
餘梁驚出一身冷汗,他希望這種事永遠不要發生,卻又忍不住有絲隐蔽的期待。
他當然不希望大齊亂起來,不論如何,奪嫡總是慘烈的。
可你要知道,有的人,他是天生的帝王,你隻要看到他就會忍不住去追随。
你會期盼他成為名正言順的主君,而後問心無愧地遵從他的意旨,為他開疆擴土,開一場盛世清平。
顧央看着餘梁一變再變的神色,意識到自己大概說了錯話。
他不知道在沈明燭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大戶人家尚且會為了争家産鬥得不可開交,更何況皇室?
顧央看了看愁悶的餘梁,又看了看一臉要哭不哭的賀時序,懵懵懂懂地意識到,沈明燭大概是受了委屈。
“不說我了,顧央,你這些日子過得如何?”沈明燭言笑晏晏。
顧央沒有隐瞞的打算,對着沈明燭和盤托出。
上一次沈明燭離開後,他拿着錢一半去做了生意,一半找了個師父習武。
師父上過幾年學堂,他便在練武閑暇厚着臉皮請師父叫他認字,付一份錢學兩樣東西。
他學會後又去教弟弟妹妹,付一個人的錢,讓一家子學習。
後來機緣巧合下他救了肖海林險些被綁架的獨子,再之後,肖海林了解他無父無母,便收了他做養子。
肖海林的獨子心智不全,因而是把顧央當繼承人培養的。
顧央愧疚道:“當時敵衆我寡,我本不想管,是思及先生對我說的話,我才出去救人的。顧央能有今日,全因先生助我、教我,顧央謝過先生。”
沈明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溫柔:“顧央,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