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杯盞應聲碎裂,宋清婉倏而擡眼,身前人竟徒手将其捏碎了。
“踹了我?”他喃喃重複,勾起一個不冷不熱的笑,話語極其刻薄:“一個小小廚子,有多大的能耐?汴梁能人異士不知凡幾,你初來此處,可知山外有山?”
燭火搖曳,落進他的眸子也像燃燒着大火:“隻會投機取巧,如何在汴梁立足?”
他接連發問,字字誅心。赤裸裸的嘲諷戳進她的心口,宋清婉心頭一滞,面紅耳赤:“你少管,既然不願和離,那便湊合過,你别管我,我也不管你。”
這個時代糟糕透了,女子身份低微,就算是王妃也是如此。
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命運從來都不掌握在自己手裡。可她偏要逆時而行,在飲食業有一襲之地,讓他知道,女子亦能頂天立地。
“好好好。”裴逍一連說了三個好,眸子像浸了幽譚,咬牙切齒:“我不管你,希望你以後别來求我。”
她沒心情再吃東西了,扔下一桌狼藉,麻木的進了喜榻,躺在内側。裴逍沉默許久,跟了進來,躺在了外側,等她察覺時,那邊已傳來了輕微的呼吸聲。
紅帳溫暖,龍鳳喜燭還在燃燒,香爐煙霧袅袅升起,如夢迷離。
宋清婉和他保持距離,縮在角落裡,不過多時,她便睡着了。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裡,現代古代交織一起,身旁是數不盡的佳肴,手裡是大把的鈔票,酒樓裡挂着皇上親自提筆的天下第一名廚的墨寶。
她正聽說書人口若懸河地講她的事迹,正聽到精彩之處,一轉眼裴逍将她圈住,柔情似水,眼裡滿滿的都是她,說出的話卻讓她脊背生寒:“宋清婉,這輩子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她驟然睜開了眼睛,天光已經大亮,額頭已不知何時沁出汗珠,捂住胸口急促的喘息。
太可怕了。
她剛一動,裴逍便醒了。
剛睡醒的人聲音裡還透着幾分剛睡醒的慵懶沙啞,開口便是風涼話:“王妃嘴上說着嫌棄,趁本王酒醉,半夜竟這般非禮。”
明明她睡着時距他那麼遠,半夜竟睡到了一起,宋清婉驚坐起來,趁他沒注意,雙腳一個用力,裴逍便被踹下了床。
墨發蜷在頭上打着卷,顯然他還未睡醒,好半晌才爬起來,坐在地上皺眉與面前的女子對視。
始作俑者毫不愧疚,理直氣壯睜眼說瞎話:“你哪隻眼睛看見了,分明是你半夜對我行不軌。”
裴逍抿着唇,未發一言,緩緩背過了身。
他腳步滞緩,背影單薄,那抹紅衣沒入門外,直到消失在宋清婉的視野裡。
有那麼一瞬間,宋清婉覺得自己像極了始亂終棄的負心人。她心虛地躺了回去,片刻之後,男人去而複返,身上已經穿戴整齊。一身淡青色錦袍,青玉冠,與昨夜相比,多了幾分清冷高雅。
“今日進宮敬茶,暫且穿這身吧。”他将一件衣服扔到她身上就要走。
“你什麼時候也管這些了?”宋清婉不情不願地坐起,撿起衣服來看了看,見是與裴逍同樣的色調,她有些煩躁:“能不能換一件?”
裴逍又笑了起來,雙眼彎成了兩道潺潺的河:“隻有這件,王妃還請多多擔待。”
他這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讓她更為氣惱。宋清婉心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過,一想到進宮,向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和女人敬茶,氣焰便弱了下來。
好吧,那暫且聽他的。
她這幾年做廚子肆意慣了,整日粗布褂子,油光滿面。如今她在丫鬟的侍奉下,一身淡青色絲綢錦衣,眼眸清亮,墨發紅唇,有了那麼幾分飄逸出塵的味道。
哪個女子不愛美呢,她心裡的煩悶也散了些。
榮王府離皇宮不算遠,馬車裡,宋清婉離裴逍很遠,裴逍也不在意,有一搭沒一搭地搖着手中的折扇。
她坐的無聊,掀起門簾向外望去。汴梁還是四月天,日光晴和,微風乍暖,莺語婉轉,春光正盛。街上車水馬龍,商販往來不絕。
汴梁至現代已有千年曆史,作為美食之城,汴梁繁華盛極一時,亦是多種名菜發源地,其中不乏有現代失傳的菜肴,宋清婉那時每每讀到,總覺得可惜。
她驟然靈光一閃,或許這也是機遇,那些後世失傳的菜肴,也許可以在此時覓得蹤迹。
他們并未見到當今皇上,憑榮王府的寂寥便可知,皇上并不待見裴逍。裴逍并不在意,帶她去見了皇後,宋清婉隻是低眉垂目地傾聽教誨,倒也沒範什麼錯處。
出了永壽宮,過了禦花園,裴逍牽着她的手,輕車熟路來到他的生母陳貴妃處。
陳貴妃生的溫婉清麗,膚若凝脂,正值盛寵,身着華貴,裴逍能夠封王,多半是沾了陳貴妃的光。
此時美人眉目裡卻凝着淡淡的哀傷,她拉了宋清婉坐在身側,握住那雙長期握刀而顯粗糙的手,又想起了宋清婉早逝的娘,潸然淚下:“好孩子,你受苦了。”
兩人對視,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等她心情平複,又轉頭叮囑裴逍:“逍兒,如今你也是娶妻的人了,平日裡收一收你那脾氣,若清婉受了委屈,我唯你是問。”
被點了名字的裴逍不滿的嘟囔:“母親是不是忘了,從小到大,我幾時在她手裡占過便宜?”
陳貴妃瞪了他一眼,語氣嗔怪:“清婉欺負你你也得受着,你是男兒,還這麼斤斤計較。”
這句話說進了宋清婉的心裡,此刻,她是真真正正将面前的美人當做了娘。
她們親若母女,聊得歡快,時不時提起裴逍幼年糗事。裴逍插不上話,就在一旁幹瞪眼。
本是溫馨的畫面,卻有煞風景的人來到陳貴妃宮中,一進門便冷嘲熱諷:“聽說宋相長女六歲那年便失蹤了,從此下落不明。二殿下剛提起婚約,宋小姐便被找到了,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