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路上,看着夕陽轟然墜地,墨色緩緩上湧。
車子穿行在霓虹燈中,破敗又絢麗的城市,這是陸嶼對這個城市夜晚的印象。
阿洋開着車,繞開那些喧嚣,逐漸駛入人煙稀少的地方。
漸漸的,四周隻剩下昏黃的路燈,打在阿洋的臉上,明暗交錯,棱角分明。陸嶼看着阿洋那側窗外的風景,目光卻時不時落在他的臉上,不由自主的。
阿洋确實長得很好看。
“看着我幹嘛?擔心我把你賣了?”阿洋開口,聲音在夜色裡有點沙啞。
“誰賣誰還不一定。”陸嶼慢騰騰回過頭,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無限放大。
陸嶼的心跳聲有點快,他覺得應該是夏季悶熱的緣故。于是打開了窗戶,讓呼嘯的風擦着耳朵,吹涼臉上的蒸騰熱氣。
汽車轉過一個街角,眼前忽然明亮了起來,路燈不像是之前的統一樣式,倒像是私人安裝的,亮堂、有活力了不少。
橘黃色燈光的旁邊,最亮的區域,挂着一個牌子——“Gia’s restaurant”。
外牆是金盞花黃,門窗都是象牙白,還擺放了不少綠植,在門口老式燈籠的照耀下散發着淡淡暖意。
門口整齊地列着一排椅子,給客人等位用的。說明這裡平時生意很好。
阿洋領着陸嶼走進店内,發現空無一人。阿洋招呼陸嶼先坐下,說去隔壁問問吉娅去哪兒了。
陸嶼選了一個靠近牆壁的位置,在紅棕色的椅子上坐下。他注意到牆上釘了很多相框,有些是風景畫,有些是美食圖,還有……真人照片。
那張照片是一位老婆婆,大概五六十歲的樣子,慈眉善目,臉上有很多歲月的痕迹,但是頭發烏青,應該是細心染過了。她旁邊還有一個小男孩,可能是她孫子,陸嶼猜測。
不過,這小男孩……有點眼熟。
還沒等他細想,阿洋就回來了。
“奇怪,今天他們都不在家。”陸嶼說着,在他旁邊落座,“等等看吧,吉娅沒關店門,一般不會走遠,很快會回來的。”
陸嶼點頭,“嗯。”
這時,門口路過一個五六歲的小孩,穿得髒兮兮的,看見阿洋,興奮地跟他揮手,說了些什麼。阿洋也朝那個娃娃笑了笑,然後做出了一個手勢,意思應該是讓他趕緊回家。
小孩吐了吐舌頭,小跑着離開了。
“雖然她現在沒來,但你已經見過她了。”阿洋對陸嶼說,但是眼睛沒有看他,還在盯着那個小朋友的背影。
陸嶼愣了愣,須臾反應過來,阿洋應該是在說那張照片。
原來,吉娅是個老奶奶。
“吉娅的老伴去世的早,她又沒有兒女,所以這些年她一個人經營這間餐館,還挺不容易的。”阿洋看着那張照片,低聲說。
外面隐約傳來鄰裡的說話聲,時不時還有幾聲狗吠,隔得很遠,聽得不真切。
“她沒有兒女,那照片上的男孩是誰?”陸嶼看着阿洋夜色裡朦胧的側臉,問道。
“是我。”阿洋回答。
這個答案出乎陸嶼的意料,但是也不是完全無迹可尋。那個小男孩的眼睛,很好看,明亮而澄澈,有幾分阿洋的輪廓。陸嶼不覺得男孩是阿洋小時候的主要原因是——氣質。
那個小男孩雖然長相俊俏,可眼神怯怯的,站姿也不直挺,透露着一股别扭和……自卑。跟阿洋現在的大方爽朗完全不搭邊,甚至現在的他,有時還有點痞氣。
看見陸嶼臉上的驚訝,阿洋嗤笑着:“怎麼,覺得不像?不過這确實是我。我小時候沒地方去,吉娅就經常收留我吃飯。一來二去,我可能都算她半個孫子了。”
陸嶼注意到了阿洋的用詞——“收留”。他擡起薄薄的眼皮,看向說話的人。
那人卻沒接着說下去,而是轉向了别的話。
“我們今晚的秀定在了九點,不能再等下去了。”阿洋見吉娅遲遲未回,打電話也無人接聽,幹脆自己起身,“算了,既然吉娅今天不在,就讓她的‘半孫’掌勺吧。”
阿洋已經站在廚房裡,洗鍋拿碗,發出乒呤乓啷的聲響。
陸嶼看着他娴熟的背影,挺想問他,小時候為什麼會沒地方去。
陸嶼對他很好奇,因為他突然發覺,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阿洋。
可是最後,他還是沒能問出口。因為他知道,阿洋和他不一樣。
陸嶼需要有人傾聽,但是阿洋早就不需要這種東西了,也不屑于跟别人講他的悲慘。他的心事早就在生活裡,在歲月中變成了他自身的一部分。
也許是覺得已經無所謂,也許是因為太在意,才不敢表露,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無論是哪一種,阿洋都不會輕易跟别人講他的往事。
“你不是說,隻給老婆做飯嗎?”陸嶼收回目光,淡淡地用玩笑話代替了不合時宜的好奇心。
“哦,我還漏了一種人。”阿洋頭也不回,提着大鐵鍋翻炒,看上去毫不費力。
“什麼人?”
“給我錢的人。”
陸嶼:“……”
不多時,廚房裡的燈熄滅,阿洋端着兩個碟子過來了。
碟子裡鋪着碗狀的白米飯,金黃的溏心蛋,米飯上蓋着肉沫、小紅辣椒,還有未知的綠色葉子。
看上去很正常,沒有什麼特别之處,這不就是一個普通的蓋飯嗎?還說什麼大廚——
陸嶼抽出兩雙筷子,遞一雙給阿洋,然後就淺淺嘗了一口。畢竟這麼晚了,說不餓也是假的。
肉沫鮮香,還有種海鮮的味道,米飯也軟糯。
确實是第一好吃的餐館,老闆“半孫”的廚藝也很得真傳。
“怎麼樣,我手藝不錯吧?”阿洋眼睛笑得彎彎的,他一向對自己手藝很有信心。
“嗯,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蓋飯。”陸嶼嘴上不小心蹭上了點油,他放下筷子,抽張紙擦了擦嘴。
阿洋被他的“餐桌禮儀”逗笑了,吃個飯居然嘴巴還不能沾油,要是吃雞腿什麼的,那還不得吃一口就擦一次嘴。
“這不是蓋飯,是打抛飯。”大廚解釋道,“你知道做這個好吃的秘訣是什麼嗎?”
“什麼?”陸嶼擡起頭看他,停止了咀嚼的動作。
阿洋起身又去廚房,拿了一瓶醬油似的東西回來,“諾,就是這個。”
陸嶼打開蓋子問了問,一股惡臭直沖腦袋。他皺着眉頭又把蓋子蓋上,将這個‘臭彈’還給阿洋,用眼神無聲控訴他的惡行。
阿洋看着他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解釋道:“這個東西叫魚露,加進飯菜裡,提鮮效果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