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五年。”

明嘉靖四十五年？“那不是皇帝會在這年冬天就…… ”我欲言又止，這可不是什麼民主年代，這兒又是皇宮，妄自诽議皇帝就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又更何況是皇帝駕崩的事情。

故宮可是名揚世界的觀光景點，可現在我有觀賞新皇宮的機會卻不敢随意張望。太監帶着我們走了幾條小道後到了一個殿前，向裡面通報。站在殿前等着的還有兩個道士，一個穿着華麗的紫色道服，另一個穿着黑色道服雖沒那麼華麗但也繡工精緻。和帶我來的這個穿着素服的道士相比，我們兩個确像是九流之輩。

不過那個穿着黑色道袍的道士有些熟悉，是張道長？就在我要與他相認的時候，殿裡忽然傳來了喊聲：“傳三位道長觐見！”

我跟着他們進了大殿，站滿了侍從的大殿不像我曾參觀過的故宮模樣，也更加威嚴。站在兩旁的人都斜着眼睛看着我們，像是随時要落下大刀似得。我學他們行了跪拜禮，喊了萬歲後被請免禮。

我這才看清楚坐在龍榻上的那個老人，據我所學的知識嘉靖帝自幼多病，這個時候吃多了陶道士煉的仙丹，因為鉛中毒正是病重的時候。六十多歲的人對我們來說算不上什麼多老的人，但眼前這位虛弱的模樣隻能用老态龍鐘來形容。

皇帝責問了一陣為何丹藥不起作用，那穿着紫色道袍的道士總能對答如流，但也能聽出是在推責，而且話語中無不透露出皇帝不給找來更多材料的意味。這狡猾的模樣和曆史中記載的陶道士差不多，應該是他沒錯了。那其他兩個是邵道士和藍道士嗎？我正這麼想的時候，張道長終于忍不住打斷了陶道士說：“陛下！陛下當下該停用此丹才是。”

皇帝聽後轉過頭來看了眼張道長，收起了責問時氣氛的語氣，隻是輕輕地問：“張天師何出此言？”

他在這裡也姓張，那就是我的推斷錯了。

“此世上并無何長生不老之法，萬物皆會老朽。老死方有新生，如有長生不老之物，皆為天道不允。陛下，試想世上皆為長生不老之物，還有什麼空間可供新生之物生長呢？與其追求長生不老，不如守好當下的江山，造福百姓。唯有民德方能流傳千古。”衆所周知嘉靖皇帝好道術，以至于執政後期沉迷煉丹而疏于朝事，張道長這話裡顯然有責怪的意味。

“我哪想讓萬物皆長生不老？我這個皇帝自幼多病，怕是沒法為百姓出力了。唯有找到仙丹妙法方能延我壽命，我方能造福百姓。”皇帝說，“李天師，你說我要是能活得久是件壞事嗎？”

帶我來的人原來姓李，和我猜想的都不一樣。李天師是三個道士唯一沒有被賜座的道士，他鞠了個躬說：“陛下！臣謹進言，世上确有長生不老之法。我為聖上帶來的這位兄弟，便是精通長生不老之術的方士。”

李道士的介紹讓整座殿内的人都将視線聚焦到了我的身上。高高在上的平台讓我難免怯懦，但除了皇帝的臉上露出了滿是生氣的神色，他身邊的人都對我怒目而視，像是做好了随時對我問罪的準備。

“哦？這位天師，你可告知我長生不老之法？你想要什麼我都能與你相換。”

皇帝的追問讓我不得不回答，隻好鞠了個躬回答：“陛下！世上确無長生不老之法。”

“哦吼！爺！我就說這李道士生性狡猾，他定是嫉妒陶天師才出此下策。爺日前命李道士在此月内找到長生之法，李道士這是做不到還來交差哩。”

“李天師，你這可是欺君？”

“聖上莫急，待兄弟說完他的話。”

球又打到了我這邊，我不得不接下這顆球，隻好說：“陛下，如張道長所言，世上所有的物質都有衰老的一天，人獸會老死，樓閣會倒塌，器具會磨損，就算太陽那樣的恒星也會有燃盡的一天。另一方面講，老死并不是壞事，如張天師說的，舊的不去，新的便沒有生長空間。但人的精神卻不遵循物理，因為不是物質所以可以永駐在這個世界。我們已經做了相關的實驗研究，人作為人格可以永久地生活在世界之中。人格雖然是極其複雜的結果，比如一個人的人格基礎來自包括他繼承的基因，生長經曆，記憶，還有環境與食物帶來導緻身體體内各種激素的變化，以及其他種種無法一時舉例的種種因素。我們的實驗利用數字模拟的概念解構人體。打個比方，如果将人類類比電腦，大腦皮層就像是人體的硬盤，記錄着我們所有的記憶。我們通過人腦接口技術讀取人體大腦皮層中的數據，獲取他的全部記憶。這種讀取甚至在經生物能脈沖後能讀取已經解除神經連接的神經元信息，也就是人大緻已經遺忘但對其性格依然産生作用的那些記憶。将這些模拟數據提取到體外存儲介質轉化後，找到與其基因相似度極高的人體，将這些數據再通過仿生物電脈沖信号注入到新人體的大腦之中。這樣一來，新人體就像是原實驗體人格的人格延續，不僅獲得了他的記憶和技能，還會按照他的性格進行判斷，處事，甚至在其基礎上繼續生長成熟，就像是他的人格獲得了繼承和并以此重生一般。當然，在其外界還有法律倫理财産等社會問題，但這些隻要有足夠的權力就不是問題。但凡寄居的新肌體再度衰老後，就找到新的身體按照同樣的技術轉錄，作為持續獨立的人格一代接一代，就能長生不老地活下去。”

一旦講到技術，我竟有些興奮起來。直到看到他們一個個怪異的表情，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通都說了些什麼，我說的這些名詞不用說在這朝代都是些還沒被發明的詞語，他們聽得雲裡霧裡也是難怪。

聽我介紹完後大家都沉默了一陣，許久後皇帝問身旁的人：“你聽懂了嗎？”

太監聽後搖了搖頭說：“萬歲爺，依奴才看，這人穿着怪異，且從進門就是滿口妖言。怕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就用這樣的語言來迷惑萬歲爺。論律例，這當屬欺君。”

“陛下！”就在這時候，李道士打斷了太監的話說，“我這兄弟來自異域，論述之言自與我們有異。我來幫兄弟翻譯一下，簡而言之便是還魂之術。”

“還魂之術？”

“兄弟所說人格便是人的靈魂，既然聖上的身體多恙，則換具年少體壯的身體便是。将聖上之靈魂出竅，而後将聖靈注入新的人柱之内，聖靈便可以新人柱的身體繼續活在這世上，還不用經受此衰老之體上病痛之苦。”

“瞎扯！就算有此術，萬歲爺乃聖靈玉體，豈可附身于他人體中？”

“聖體有别，那便取皇族玉體便可。”

“你是說……”皇帝欲言又止，可眼珠子轉了轉了後又說，“那便也未嘗不可，張天師，你覺得如何？”

“陛下！臣覺不妥。皇族皆為龍子，皆為天佑之人。聖上若為此便逆了天道，會遭天譴。”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還魂之術是能成還是不能成？”

“陛下莫不是忘了臣的名字，臣乃李玄。”我身邊的道士插嘴到。他的名字是李玄？那便不是傳說中行借屍還魂之術的鐵拐李？

“甚好！吩咐下去，在皇族之中找出最為身強力壯之少年。”皇帝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老到滿是皺紋的臉本像是做不出笑容的模樣，但現在卻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

看着這樣滿是憧憬地臉，我忍不住說：“可是聖上！活得萬世，并不是那麼好的事。請聖上三思而行。”

“嗯？這又是什麼意思？”

“沒有死亡的人生，并不像想象的那麼好。相反，死不去的生命，消不去的記憶，特别是痛苦的記憶，都會變成一種累贅，會讓人陷入無止盡的痛苦之中。就像是……生活在無間地獄一般。”

過去的記憶在我說完這句話後像洪水一樣向我湧來，很快就将我們卷入其中。我的眼前隻剩下了一片汪洋，水壓擠着我的太陽穴讓我透不過氣來。皇帝，侍衛，還有皇宮都淹沒在這片洪水之中，我的眼中隻剩下了映着一些詭異畫面的水面，随着波浪在陽光之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