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說水一旦沒過了城市，那環境比野外還要可怕。”

“正常時代難道不是如此嗎？人類享受着科技住在城市的時候便是如此吧？窩在自己的公寓裡，吃着工業食品，娛樂隻剩下各種電子遊藝，連陽光都難得見到幾面。他們創造的AI不僅剝奪了他們的工作，搶奪了他們的權力，還安排了人類的所有生活，從接受的信息到因此帶來的愛好習性，全都被有權力的階層利用大數據安排着。僅有這一方陰暗公寓的人類，城市對他們來說就不可怕了嗎？”

有權力的階層在AI時代給每個人織了一個繭房，歐拉剛剛的話回到了我的面前。

我忍不住将視線轉向了昊，一路保持沉默的他終于與我對視。我看着他問：“剛剛在山坡上發生的是現實嗎？還是我的夢嗎？部落裡那個會說中文的女人，真的是歐拉嗎？”

昊久久沒有回答，阿吉在這陣沉默後問：“你認識那個會說中文的土著女人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好像知道她的故事。她的父親皮諾是雅塔族唯一的血脈，他被上層的人連哄帶騙來到了這個島嶼。還好毛利人也是南島族系，她很快融入到了土著之中。多虧了這島的發展，身為地主的土著部落在島内擁有雄厚的資産和地位，她跻身成為了那個階層的一員。沒想到有這麼多的部落人在大災難中生存了下來。”

“從小接觸這種傳統文化的人或許比其他人更懂如何在自然環境中生活。畢竟世界又從人類文明恢複到了自然文明之中。”

我想知道的并不是他們是如何在大災難中生存下來的，而是我叙述的這個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昊！我究竟是誰？”

“你……這麼問他又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說的這些是真實的，那麼我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世的？我腦中的這些記憶到底怎麼回事？我真的是李淵嗎？你又是誰？你真的是鄭昊嗎？”

“喂！淵！你冷靜些冷靜些！這船本來就不穩，這會兒又要到本島邊緣了。”

本在海面上随着水流前行的竹筏，在靠近大島沿岸後水面又出現了劇烈的對流。阿吉連忙走到船尾努力地保持竹筏的平衡，他一邊用竹竿劃水一邊叫着我。

可我卻無法将我的視線從昊的臉上移開，走到了他身邊後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不斷地搖晃着他的身體追問：“Chris到底是誰？我為什麼會對你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你又到底是誰？我又到底是誰？”

對流的海水讓船劇烈地搖晃起來，而我們在其中一邊搖晃很難讓船再保持平衡，還沒來得及我得到問題的答案，我們的竹筏就翻了個身。準備不及的我就這樣掉到了海裡。

我一時間竟忘了掙紮，隻感受身體不斷地往下沉。雖然身體屏住了呼吸，但胸腔卻被越來越大的水壓給壓擠，催促着我将屏住的那口氣吐出來。

這感覺太過熟悉了，曾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的夢魇之中。有時是溫暖的海水将我整個包裹帶來安全感，有時就如現在不斷給我帶來絕望的窒息感。身體的虛幻感由此開始變得越來越強烈，我忍不住睜開了眼睛來。發現眼前竟有亮光。

海水底下，豎着一排排整齊的軌道，浸入海水的地鐵列車靜靜地躺在那些軌道之上，表面都已如沉船一般長滿了海草，随着海波招搖着細肢舞蹈，魚兒将一節節車廂當作了自己的公寓。在見到了我之後害怕地躲入了其中，卻沒想到那其中住着更大的大魚。窗戶之後的列車車廂裡，那大魚張開了大口，将那些趁勢躲入的小魚一一吞入口中。

大魚臃腫的身體有一大半像是它的腦袋，在飽餐一頓後大塊眼白中的眼珠似乎看向了我。搭配着它的大嘴，露出似乎是饕餮的神色。它猛地一下要向我沖來，但它似乎估錯了自己的身材。臃腫的身體卡出了列車的橡皮窗框，那柔軟的橡皮在它的掙紮之下如繩索一般将它的身體牢牢綁緊。無法用鳍的它被自身的沉重困住，越是掙紮就越是往深處沉去。可它的眼珠子卻還貪婪地望着我，死盯着我沒有放開。

就在我盯着他看的時候，我的手臂忽然被什麼抓住了。慌張讓我漏出了口中的那口氣，還好我轉過頭來看到的是阿吉的臉。他對我做了個向上的手勢，然後用力将我向上拉扯。原來這水并不深，露出水面後我趕緊吸了一口氣，這時才發現海面外的天色已是一片灰白。

我跟着前面劃開的水流遊了沒多久，水就淺到可以站立了，再走幾步就到了陸地。不過這并不是平坦的土地，而是被沖垮的建築瓦礫形成的高低不平的地面。碎磚頭的尖刺磨破了我的腳，我這才發現自己的鞋子不知何時掉了。不知在落水前還是在海對岸的部落裡，不知是在山上還是眼前的這片海裡。

“這裡是哪裡？”終于走到了可以坐下的地方後我忍不住問。

“既然前面是地鐵基地，這裡地勢高些的地方應該是超然山吧，腳下這些瓦礫應該是栖古鎮的房子被沖垮後堆積起來的。

和中華城是利用仿中國古風建設起來的景點小區一樣，栖古是仿造江南風的小橋流水建立起來的庭院景區。隻是和地勢高的中華城命運不同，這裡的低矮建築在海水面前不堪一擊，已成了一片廢墟。

我看着腳邊一塊仿古的青瓦，确信了阿吉的推測沒錯。“既然這裡是栖古，那前面就是農業區了吧？”

那便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栖古本就是為了迎合農業旅遊而建立的承接區，到了這裡便意味着到了農業區的入口，隻要再往西邊去就能到農業區。那裡有大片的實驗田，有經過培育的優良種子，有畜産有牛羊，有各種研究所和農業大學，有了這些後，我們也能在這塊狹小的土地上養育出充足的食物了。

想到這裡我就要往那個方向走，可卻被阿吉拉住了手。“等等，還有昊呢！”

被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這兒我們隻有兩個人，剛剛竹筏翻身的地方在哪兒？他會落在什麼地方？這周圍的水雖然不深但流速格外急，他不會是被海水給沖走了吧？如果沒有他，我也不可能在大災難中活下來，如果他出了意外，我也該将自己的命還給他才對。

“淵！你去哪兒？”

“去找昊！”

“不行！太危險了！你也看到了海水底下的情況了吧？”

“那也必須得把他救出來！”

到海水沒過胸口的時候我一頭紮進了水裡，可想要劃動雙手的時候卻發現動彈不得。有一隻觸手纏過我的手臂，我想要掙脫可那觸手上的吸盤已經将我吸得疼痛。來不及我在水中掙紮，它的身體已經附上了我的背脊，我被它緊緊地困在自己的懷裡，無法轉動脖子看它的真身，可能身體又分明能感覺到那是一隻我難以相搏鬥的巨大章魚。

章魚比夢中的水壓将我的胸口卡得更緊，我的視線一片模糊。看來在我眼睜睜地落入它的口中之前，我會先因它的懷抱窒息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