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還知道一個原因,範靈樂必不會舍得換下那根檀木簪子。
他一口氣說完,語氣平穩,面色平靜,叫人看不出端倪,隻是那雙冷峻的眸子,暗暗湧動着挑釁的神态。
夾在二人中間的共同好友方恺,此時此刻如履薄冰。
但還好,吳松明是個憨的,他完全咂摸不出佟暄眼神裡的深意,聽完後,隻是一臉懊惱地盯着自己的金步搖,“你又不是樂樂,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喜歡?”
佟暄薄唇一彎,“我隻是随口說說,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試試就試試,哼!
*
自上回範靈樂應了爹爹要相看夫家的事,範屠戶馬不停蹄就去安排,這幾日,她被媒婆送上來的冊子看花了眼。
但她本就是一時搪塞爹爹,方才應下。剛剛被喜歡的人拒絕,她還沒那個心情相看下家,再加上翻了媒婆遞來的冊子,隻覺得越看越失落。
範屠戶見女兒是這種敷衍塞責的态度,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抄過冊子,一頁一頁翻,“你看看!這裡頭,哪個就比他佟暄差?”
他翻到一頁眉清目秀的少年,手在紙上用力點着 ,“這個!東街香燭鋪掌櫃的兒子,十九歲。你看看,人長相也不差,年紀跟你也相仿,你怎麼就不能考慮考慮了?”
範靈樂撇撇嘴,“看畫上就隻有這模樣,瞧着真人還不定怎麼着呢。”
範屠戶覺着女兒說的有理,為了堵她的嘴,他特地去做了暗中訪查。
那日,他去香燭鋪借口買紙錢,可恰巧掌櫃兒子不在,他便拉着店夥計,請他去燕時樓喝酒吃飯。
幾杯酒下肚,店夥計高興,便也什麼話都說了。
原來這掌櫃兒子人确實長得清秀,臉上沒有麻子沒有疤,個子也不矮,稱得上一個貌端體健吧。
隻是人沒什麼上進心,鋪子裡的事從來也不管。十四歲就收了第一個通房,這才十九歲年紀,就已經有三個通房了,連第一個外室子都已經呱呱墜地了呢。
好家夥!範屠戶氣得拍案而起。這張媒婆真是什麼人都敢往他家介紹,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吓一跳。這麼個不幹不淨的男人,也配得上他家樂樂?!趁早地滾蛋!
如此,範屠戶最近像是陷入了瘋魔狀态,發動各路他能發動的人手,對所有入了他眼的适婚青年做起了背景調查。主打的就是一個從對方的遠親、近鄰、丫鬟、小厮、馬夫、轎夫……等各路人馬下手。
這女婿沒挑着合适的,銀子倒是先花出去了不少。
更可氣地是,他折騰了這一圈才發現,還真就他媽沒一個比得上佟暄的!
這長相稍好點的,就花心縱欲;這稍微老實點的,就家徒四壁;好不容易有一個各方面條件都還過得去的,家裡母親又太嚴苛,遠比不得佟氏夫妻好相處。
範屠戶那叫一個怄氣呀。但他并未就此停止背調的步伐。
範靈樂瞧爹爹這架勢,倒由一開始的不耐煩,生出點無可奈何的好笑了。“爹,我發現你就不應該做屠戶,屈才了,你有這本事,就應該潛入敵國做暗探,保管什麼情報都能被你搜羅來。”
範屠戶沒空理會她的調侃,隻是叫她專心守着鋪子,自己投入到下一家目标對象的調查中去了。
範屠戶這段時間折騰得厲害,鋪子裡幾乎日日都是範靈樂在看。
她雖心緒不佳,可開門做生意的,哪有闆着個冷臉朝人的?還是站在案闆前,勉力賠笑。隻是她這不達眼底的笑意,連胡大娘都瞧出來了。
“樂樂,怎麼了?我看你最近都沒精神的樣子。”她接過範靈樂遞來的肉,豆子眼往她身後的鋪子裡觑,沒發現範屠戶,這才敞開嗓門道:“是不是跟佟家那小子吵架啦?”
範靈樂不大想搭理她。可胡大娘又是鋪子裡的老顧客,隔三差五地做她家生意,心眼倒也不壞,就是人多嘴了點兒。
心裡頭雖然有點脾氣,可她也還是收斂住了,“瞧您這話說的,我跟他本來也沒什麼關系,談不上吵架不吵架的。”
這是要開始跟他撇清關系了。
但在胡大娘眼裡看來,這就是小情侶間鬥氣吵架了。
“呦。”她眼一擠,“看來這是真鬧脾氣啦?”随即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态,同她道:“晾晾他也好,就該這樣。以前大娘不好跟你說,現在呀,跟你說點掏心窩子的話,你也别嫌大娘多嘴。”
“你以前啊,就是對他太好了,慣的他!這男人啊,就該抻一抻他,否則,還真就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呢!”
範靈樂聽胡大娘這語氣,竟是十分真摯,這下再對她笑,那眉眼才算是有了點笑意。
胡大娘見樂樂開心了點,騰出一隻老樹皮般的手,拍拍她手背,“我們樂樂多好一姑娘啊,大娘從小看着你長大哩!多少好小子心裡想着你,就他佟暄裝蒜,擺的什麼臭架子呢?”
範靈樂瞬間被逗樂,“噗”一聲笑出來,那清純的眉眼嚯地舒展開了。
胡大娘見小姑娘樂了,又賠上幾句好聽話,這才拎着豬肉,慢慢悠悠走了。
範靈樂望着胡大娘蹒跚的背影,想起爹爹那晚的話:我們樂樂從小就招人稀罕。
是啊,可為什麼偏偏……就他不喜歡自己呢?
範靈樂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望着街頭的人來人往、車去車回,怅然若失。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街上往來的人又多了起來,有騎馬下值的官員,放學歸來的學子,還有出門準備在夜幕降臨後尋些樂子的閑人。人聲鼎沸,笑語交錯,是實實在在的煙火人間。
她忽然忍不住就想,這個點,他似乎也該下學了吧?
“樂樂!”
正感傷間,一道歡快的高呼打斷了她的思緒。
吳松明站在案闆前,額頭上汗涔涔的,身上有股混合的花香氣,從肉腥味間鑽出來,直達她鼻尖。
他咧開一口白牙朝她笑,肉乎乎的臉頰白又嫩,清亮的眸子裡像是倒映着漫天星辰,而在這星辰之間,隻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