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站在堂前的少女美目怒睜,雖是氣勢洶湧,卻依舊叫人賞心悅目。
張媒婆一見範靈樂,打從心底裡高興,臉上的笑竟是多了幾分真心。這水靈靈的姑娘,誰見了可不愛?要不說知縣兒子看上了?就這副生氣的小模樣,都叫人疼惜得緊。
“哎呀,這就是咱家閨女吧?瞧瞧瞧瞧,真個天仙兒似的人物,範老闆你呀,上輩子積了德的,能得着這麼個好閨女。”張媒婆扯着帕子咯咯笑。
範靈樂沒空理會她的奉承,手插着腰,怒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有你們這樣求親的嗎?連議親都還沒有,直接就把聘禮往别人家裡擡?!”
“哎?”張媒婆嘴一撮,眼睛朝範屠戶轱辘,“怎麼沒提親?早提了的呀,範老闆你可是知道的啊。”
範屠戶跺腳,“我不是都說了嘛!樂樂已經和吳家……”
“哎,範老闆!”張媒婆忙轉移話題,“不管怎麼說,現在知縣來你家下聘了,這門親事就算是這麼定了。範老闆,你家樂樂呀,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啦!”
她笑呵呵捏着帕子,拍拍範屠戶的肩,“人家賀公子可是明媒正娶,要把你家樂樂擡回去做妾的!你說說,這種福氣,别人家求都求不來呢。”
做妾?!範靈樂眼珠子瞪得渾圓。爹爹可從沒說過,那賀鐘鳴竟是要讨自己做妾!
張媒婆嘴上說着恭喜,話裡話外的意思卻很明确:别不識好歹。
範屠戶僵在那兒,一下子沒了主意,他不想答應,可又拒絕不掉,急得眼睛都逼紅了。
範靈樂氣不過,提着裙子三兩步沖過來,瞄準一個朱木箱子就要去搬。搬了兩下沒搬動,她幹脆地打開一排箱蓋,俯身去撈裡面的東西,直沖到院門口,“唰”地就往外頭丢。
“滾!都給我滾出去!”
她嘴裡憤憤罵着,又開始去撈下一波,拼命往外頭扔。
衆人都愣住了,腳夫們不知該攔還是不該攔,畢竟就是下給她的聘禮;範屠戶也沒料到樂樂會有如此大反應,隻是傻愣愣看着她一波一波往外頭扔。
街坊們早就躲在暗處瞄了好久,見範家居然把聘禮丢了出來,更是炸了鍋,一個個圍過去,就想見識見識知縣老爺都下的什麼聘禮。
大家湊近去瞧,一箱的鮮桃兒被摔爛,砸得滿地汁水,旁邊還有一些花椒、茶餅并瓷杯瓷碗的碎片之類。
立刻有人圈住嘴,跟旁邊的人低語:“哎,這知縣老爺家的聘禮,跟我們尋常人家也沒什麼兩樣兒嘛。”什麼金钏、金镯、金帔墜一概沒見,就連那瓷杯瓷碗,一看也就是普通民窯裡燒制出來的,不上個檔次。
“豈止呀?當初我那個表侄女嫁給西街米鋪的戴掌櫃時,人送的布都是絲的,你再看看知縣老爺家……”他指了指地上被桃汁兒染髒的布匹,“棉的!”
有人對着這寒酸的聘禮感歎:“哎,我看這新來的知縣是個好官,清廉!”
“啊呸!”那表侄女嫁給了戴掌櫃的街坊不屑道:“那是知縣老爺他壓根兒就把這範家當回事兒!你想想看,知縣的兒子,他願意娶你個屠戶女,那是你範家祖墳上冒了青煙了!多少女人想爬那賀公子的床還爬不上呢,人願意擡着聘禮上門來求親,你範靈樂就偷着樂吧,還想着要三金?做夢!”
小佟雪聽着街坊們的議論,半懂半不懂,人群中迷瞪瞪擡起頭,“娘,樂樂姐不是要嫁到我們家來嘛?怎麼……唔唔……”
陳玉珠聽着女兒童言無忌,吓得臉色一白,忙捂緊她的嘴,低頭呵斥:“胡說!這壓根沒影兒的事兒,你以後不許在外頭亂講了,聽到沒有?!”
佟雪被娘嚴厲的神情吓到了,連連點頭。
陳玉珠這才放開手,憂心忡忡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範家院門。
目睹了範家今天這出鬧劇,她這心裡頭也直發慌,範靈樂竟硬氣到丢知縣家的聘禮,天爺呐!這不得把知縣得罪了個徹底?想起以前樂樂和她家佟暄的事兒,這要是叫知縣兒子知道了,可不得給自己兒子記恨上了?看來她家佟暄果然有先見之明,不娶這個範靈樂是對的,太漂亮的媳婦兒放家裡不是好事兒,能不能守得住還另說呐。
至于樂樂追着他家佟暄跑那事兒,以後可千萬别再傳揚了,她隻想避開知縣家的鋒芒,保命為上。
外頭街坊們正讨論得熱鬧,卻見門裡頭撲棱撲棱飛出兩隻大白鵝,人群中左突右沖,扇着翅膀咯咯叫。
“哈哈哈!”街坊們頓時笑做一團。看來知縣家也獵不到野生大雁,不過是跟他們平頭老百姓一般,用大白鵝代替罷了。
大白鵝的出現徹底點燃了門外的氛圍,有小孩兒嘴裡“咯咯咯”叫,追着白鵝四處跑,有那大人拍掌大笑,好瞧了這一通熱鬧。
張媒婆眼看事情鬧成這個樣子,慌得出了一身熱汗,這不是給知縣老爺丢臉嗎?
“哎呦!我的姑奶奶呀!這成什麼話呦?快停手,别扔了别扔了!”範靈樂根本聽不進,隻是憋紅個臉繼續往外扔,像是在撒氣般。
“還愣着幹嘛呀?趕緊攔住她啊!”張媒婆跺着腳,沖那些腳夫們吼。範屠戶這才沒辦法,把又在箱子裡掏東西的女兒拽住,“樂樂,快停手!”
範靈樂把手中的東西摔回箱子裡,回身朝他們吼道:“我叫你們快滾啊!聽不懂人話嗎?你們要是還在我家賴着,我就繼續扔,什麼時候扔光為止!”
“行行行,我們走,姑奶奶您千萬消消氣兒。”張媒婆拿這千鈞氣勢的小娘子沒轍,隻得哄着她。
但張媒婆也是個敬業的,她既然領了知縣的吩咐,就務必要使命必達。她放低了姿态,觑望着姑娘氣得绯紅的小臉兒,厚着臉皮道:“那這聘禮……你們就算是收下了……”
“砰”!範靈樂将手中的茶壺摔在張媒婆腳邊,“滾!”
“你告訴那個姓賀的,我不嫁!聘書都還沒有簽訂,就擡着聘禮來了?這合規矩嗎?世上就沒有這種按頭強娶的道理!”
張媒婆見她是個死腦筋,隻當小姑娘不通世事,邁着小碎步上前,卻又不敢離怒氣沖沖的姑娘太近,雙手圈在嘴邊道:“姑娘……那是知縣家兒子,浔陽縣就屬他家最大,你明白噶哈?”
“我當然明白!”範靈樂又是一嚷,大跨幾步,直接踩在了院兒門檻上,恨不能喊得十裡八鄉都聽見:“正因為他是知縣兒子,辦事便更要合理合規,更不能知法犯法!我範靈樂不願意嫁,他就不能娶!”
她手指着外邊瞧熱鬧的吃瓜街坊們,“這麼多鄉裡鄉親可都看着呐,難道他還想強娶民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