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

打更的梆子剛敲第一聲，枯木齋内的某間卧房的門便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了。

李蘭溪上下打量了來人片刻，露出了難得的驚訝之色：“我記得我鎖了門。”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忘了，你是會開鎖的。”

來人自然是紀彤，她拉下面罩，舉起手裡的東西，道：“這樣的卷宗，你能複刻一份一模一樣的麼？明日寅時前就要。”

李蘭溪接過來看了看，便道：“可以。”

紀彤沒想到他回答的如此輕松，要知道每一卷青雲秘錄上除了有名捕司特制的印鑒外，還有聖上的禦筆朱批。但是她很快便問道：“要多少銀子？”

李蘭溪這時候已經披衣坐了起來：“銀子就算了，不過你要陪我去做一件事。“

紀彤道：“什麼事？”

李蘭溪道：“或許會讓你有一點為難，但是絕不會太為難便是了。時間不多了，先做事吧，至于酬勞，我交貨的時候，自會跟你索取。”

而後他舉起燭燈，從紀彤手裡拿過卷軸，道：“一個時辰以後來取吧。”

紀彤安靜了一會，接着卻在他身後，輕聲問：“我可以在這裡呆着麼？”

李蘭溪沒有回頭，語氣也是淡淡的，道：“一般情況下，是不行的。”

紀彤“嗯”了一聲，轉身欲走。

卻聽身後那人還是那副淡淡的語氣，道：“不過外頭天寒地凍，你可在這裡烤烤火，吃吃點心。但是不可以跟我說話，會分心。”

這是紀彤第一次見到李蘭溪的這一面。

她見過舌燦蓮花的枯木齋老闆，也見過心思深沉的李先生，還見到過似乎十分正直正義的李賢弟，卻沒有見到這樣安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李蘭溪。

他用那雙骨骼完美的手将案卷浸潤在溫水，輕柔而緩慢地帶着紙張沉入更深的水域裡，溫和地、均勻地剝離那本已經很薄軟的紙張，期間時不時拿出一些精細卻閃亮的銀制工具輔助這剝離的過程。

這簡直不像是在做赝品，而是在重新制作一件藝術品。

屋内四角各放了一個熏爐，讓内堂的溫度均勻而溫暖，因此紙張很快就晾幹了，于是桌上便出現了兩張一模一樣的卷宗，隻是其中一份的墨迹稍微淡了些。

而後李蘭溪拿出了刻刀和一塊玉石，隻見他十指翻飛，約半個時辰便雕刻好了印鑒，加蓋在卷宗的首頁上。而後又拿出毛筆，在墨迹輕淡之處，按照原樣添補，最後用熏舊之法使其變舊變暗。

紀彤就這樣安靜地看着他，心裡也漸漸沉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蘭溪終于長籲了一口氣，道：“成了。”

她立馬走上前去看，隻見兩份案卷從紙張、墨色、筆迹到卷軸裝裱，全都一模一樣，連名捕司的印鑒和聖上的禦筆朱批居然都分毫不差，難辨真僞。若不是李蘭溪告訴她哪一份是原件，她恐怕都會猶豫該拿哪一份回去存檔。

李蘭溪看她的神色，微微一笑：“想來買家很滿意，那我便可以收取傭金了。”

紀彤點點頭：“自然可以，你想我陪你去做什麼？”

李蘭溪的眼睛裡泛起了一種難言的神色，讓紀彤覺得他似乎有些猶豫該不該說出來，但是他卻還是緩慢地開了口道：“我想去你家看看。”

紀彤一愣：“你對名捕司感興趣？”

李蘭溪卻搖搖頭，溫和地糾正了她：“不，我說的是和春園。”

紀彤本來低着頭在卷那卷宗，此刻卻驟然擡起，眼眸裡滿是詫異和不知所措。

和春園，那是她從前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