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溪的房間。
燭火通明,一夜未滅。
他沒有住從前的那間屋子,而是換了一間離那裡最遠的。
雖然這次是為了治病,讓他不得不回到這地下山莊,卻完全沒有回到家裡的熟悉的感覺。這裡對他而言,更像是一座牢籠,如非必要,一刻都不願意多待。
這天夜裡,李蘭溪幾乎不能閉上眼睛,因為一旦閉上,進入完全黑暗的境地裡,他立刻會變得很小,小到無法抵抗,小到不得不再次被人投入那個充滿了難聞的黑色藥汁的木桶裡。
到了快天明的時候,李蘭溪有些疲累,才眯了一會,就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小聲地喊他。
那個人的氣息暖融融的,很近地撲在他的鼻尖嘴角,帶着細細密密的濕氣,“喂,該起床了。”
他睜開眼,紀彤的臉龐映入眼簾。
她朝他笑了一下,詢問他:“我要出去采點藥,你陪我去好不好?”
不知為什麼,李蘭溪覺得今天的紀彤和平時很不一樣。
她之前對他的病情雖然關心,但是他明顯看的出來,她還是很喜歡從前的那個傻傻的李蘭溪,又或者是沒有失憶前的李蘭溪。而對于他,不過是順帶關照,帶着點疏離,她更想要的是,讓他永遠消失,回到她熟悉的樣子。所以他對她的态度也很不好。
但是今天他明顯覺得紀彤對他格外溫柔,笑容很親切,連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耐心十足,仿佛他是一個孩子一樣。
“怎麼樣?還是你還想再睡一會?如果你還困,我們晚點去也成的。”她眨眨眼睛,像是在觀察他的神情,又提出了另一種方案供他選擇。
可這另一種方案,他并不需要,于是李蘭溪利落地坐起來,道:“我不累,走吧。”
二人遂按着通道來到了地面上,往山林深處走去。
“你要采什麼藥?”他看向紀彤,問她,“要用來做什麼的?”她昨天并未受傷,難道是夜裡着涼了?
“大概是最近太幹了,我的喉嚨有些痛,找些敗火的藥草就可以。”紀彤這樣回答他。
“這種藥直接去鎮子上的鋪子買不就好了,何必自己來采,費時費力。”李蘭溪皺起眉頭,他不理解。
紀彤卻沒有回答他,反而微微俯下身,很專心地去看沿途生長的草木,仔細分辨着。李蘭溪看她不一會便折了好幾株拿在手裡。
然後她微微擡起頭,眼珠轉了轉,像是心血來潮,又像是預謀已久,開了口——
“對了,你曾經說過的遇見那白鶴的地方就在這附近麼?”
李蘭溪一愣,她怎麼知道?是從前的自己告訴她的麼?為什麼他會告訴她這件事?
紀彤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在用滿是期待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在說她很想去。李蘭溪心裡本來是想說,那裡沒什麼好看的,但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去那裡要走很遠。”
紀彤像是松了一口氣,笑容也變得更加明顯,輕松道:“你忘記我從前是捕快了麼,腳力可是很好的,多遠都沒關系。”
話趕話說到了這裡,李蘭溪也不便再拒絕,便循着記憶往那撿到白鶴的地方走去。
兩人約走了一個時辰,李蘭溪看到了一棵樹才停了下來,這裡有自己刻下的記号。
其實這裡确實沒什麼特别的,不過是一片普通的林子,和他們之前走過的并沒有什麼不一樣。
紀彤卻誇張地張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裡,果然是個很舒服的地方。”
其實,她說的也不算誇張。
這裡有綠草茵茵,有滿地的白色、藍色的小花,前方還有一片很小的湖。李蘭溪記得白鶴當日養傷,就是在湖邊的樹林裡休息的。那時候陽光灑在湖面上,就像是一條細碎的金子做的飄帶,随着微風徐徐擺動。
“你當時一定将它照顧得很好。”紀彤望向他。
李蘭溪卻搖搖頭:“若是真的照顧得好,它就不會死了。”
紀彤道:“你那時候還是孩子,而且它受傷了,你又不懂得醫治,能讓它度過冬天便是很不容易了。”
這回李蘭溪沒有再反駁。
兩人靜靜在湖邊坐了一會,各想各的心事,一時間居然是李蘭溪醒來後,難得的甯靜時光。仿佛他們一個不是來治病,一個也不在逃避通緝,隻是相約來湖邊踏青,享受一個無所事事的平凡的午後。
“其實,我還沒問過你,你為什麼會給自己起了這個名字?”
紀彤轉過頭,望着他的眼睛,裡頭不時閃動着細碎的波光,還有些不讓人難受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