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那日,劉琨攜二子觐見天子,這也是劉隽轉世後頭一回見到司馬氏之人。
漢時宮阙早已傾頹不複,如今天子寄居的也不過是從前未央宮一間小小的宮室。周遭僅剩的斷壁殘垣也早已荒草離離,甚至不少空地都被人開墾出來種地,不時會有禽獸鳥雀過來叼食,當真是鹿走蘇台、禾黍故宮了。
雖是初夏,但宮室内卻意外的幽靜陰冷。
劉隽跟着父兄行了禮,方敢擡頭四處打量——高台之上坐着一個中年男子,面上微微帶笑,看着癡愚得并不明顯,甚至還有幾分可親。
而他下首則零零散散坐着兩三個男子還有一個五六歲的童子,所有人都着公服,就連那童子都穿了親王冕服,想來應當都是他永遠搞不清的司馬宗室。
待劉琨與他們挨個見禮,劉隽這才搞清楚那些人分别是吳王司馬晏、高密王司馬簡、尚書令荀藩,而那乳臭未幹的童子名為司馬邺,是司馬晏之子,出繼給司馬柬嗣了秦王之位。
荀藩就更了不得了,他是司馬邺的親舅舅,出自大名鼎鼎的颍川荀氏,而他不巧還有一個外甥,便是先前借給劉琨五千突騎的王浚。
劉隽愣了愣,他突然想到這王浚的父親王沈,也曾是曹魏舊臣,為自己做過侍中,禮遇甚厚,尊稱他為文籍先生……可他呢?正是向司馬昭告密,導緻自己被殺的二人之一,靠着舊主的一腔熱血換來一個食邑二千戶的安平侯。
須知此番劉琨刀光血影下一路征伐,立下救駕大功,也不過封了個邑二千戶的廣武侯,還不如一個叛君背主的小人。
對比起來,何其諷刺。
他仍在失神,就聽荀藩和劉琨的寒暄吹捧已到了尾聲,“如今人人都在說,劉琨借兵救父、劉隽檻車孝祖,□□孝感動天,正合我聖朝氣象。恭喜越石,得一麒麟兒。”
司馬晏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眼神清明的童子,對司馬衷笑道:“依臣之愚見,請封劉隽為廣武侯世子。”
劉隽本是嫡長,成為世子理所當然,但他仍是敏感地感覺到劉遵的失落,便向前一步,“孝敬祖父乃分内之事,豈可論功行賞?隽愧不敢當。家兄跟從阿父征戰,更為不易,還請賞賜家兄!”
劉遵未想到他會為自己請賞,想起方才心中一閃而過的妒忌,不禁羞慚萬分。
司馬衷倒是實誠,“世子之事,東海王應了的。其餘的,朕不知,也做不得主。”
幾人識相地不再細問,司馬晏摸了摸司馬邺的頭,“見賢而思齊,日後你要有世子一般純孝,就謝天謝地了。”
劉隽這才留意到司馬邺的面孔,坦白而言,前世今生他也算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精緻昳麗的童子,還不知日後,會是怎樣一個颠倒衆生的美男子,若能在這亂世中長成,興許比起何晏、潘嶽來也是絲毫不輸。
司馬邺躬身行禮,“謝王叔提點,邺銘記在心。”
他年紀雖幼,但姿儀端方、氣韻閑雅,竟不輸那些裝腔作調的名士,比起他那些醜态百出的叔伯宗室來,看着也順眼些。
雖然出繼給了秦王,但到底是親生兒子,司馬晏笑着看他,也是頗為自得。
“秦王殿下日後會赴藩地麼?”劉琨關切道。
晉朝與漢不同,所有親王之國後,會享有方州軍事指揮權,被委任為刺史都督一類,而親王雖不能在封地征稅、鑄錢,但享有的封邑由朝廷從賦稅中按采邑數目撥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