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莽曠野之上,田地幹裂如龜甲,白骨堆積如山丘。
從前還能看到結伴逃離的流民,如今放眼看去,了無人煙。偶見三三兩兩的殘兵,或是瘦骨嶙峋的婦孺,一個一個都目光渙散,腳步蹒跚,似乎根本不知要去何方,也不知活着的意義,不停地走走走,最終再也走不動,摔倒在地,被野狗秃鹫分食。
情勢緊急,劉隽日夜兼程,吃喝都在馬上完成,時不時還要和胡人、流民作戰,故而即使看了這般人間地獄般景象,也沒多少閑情逸緻據鞍感慨。
直到有一日,劉隽一行人已經行進到了陳縣,卻聽聞有人在大聲疾呼,“世子!”
劉隽一回頭,“敬道?”
來人竟然是先前一面之緣的劉喬之孫劉耽,再看他一身戎裝,仿佛也在趕路。
劉耽縱馬上前,劉隽這才發現除了他之外,還有劉喬的長子劉祐、次子劉挺以及數百部從,心中暗忖,他們不陪在劉喬身邊,在此作甚?
果然劉耽解釋道:“去歲接到旨意,祖父官複原職,豫州刺史都督豫州諸軍事,先前東海王傳檄各州拱衛京師,祖父也響應。率兵去了項縣。前幾日斥候探得項縣兵馬異動,我等擔心祖父,便出城接應。”
雖然曾經因政見不同,和祖父一起被劉喬所虜,但劉喬到底不是大奸大惡之人,甚至還算是個忠臣,劉隽自不會記仇,又想起當年眼前這幾位曾為自己說過話,便關切道:“那如今諸君可有眉目?”
此時劉氏剩餘幾人也已上前,劉祐翻身下馬,向他作了一揖,劉隽吓得也跳下馬還禮。
“多謝世子進言。”劉祐言簡意赅,謝的便是劉隽對劉琨美言,最終敗軍之時,劉琨留了他一條命的往事。
劉隽正色道:“當年諸君對隽亦是多有照拂,投桃報李罷了,何必言謝?”
都是将門子弟,自不會矯情造作,寒暄了幾句,往事便也不再多提,劉祐道:“如今世家紛紛南渡,越石公仍打算死守晉陽?”
劉隽點頭:“他是朝廷的并州刺史,自當恪盡臣節。此番隽也是受父命往洛陽救駕,順便接祖父母回并州。”
“我們在許昌,都讀到了廣武侯的《扶風歌》,‘麋鹿遊我前,猿猴戲我側。資糧既乏盡,薇蕨安可食?’可見當時窮厄到何等程度。”劉耽似乎頗為敬仰劉琨,對他的詩竟如數家珍,“現下并州屯田千畝、聚衆十萬,撥亂興治、平亂救民,都是尊侯父子二人的功績啊。”
劉佑輕咳一聲,提醒劉耽雙方都急于趕路,劉耽這才戀戀不舍揮别。
劉隽揚鞭疾馳,過了數十裡才找到一條幹淨些的小河飲馬,剛喝了沒幾口水,就見河對岸漂來一具屍首。
他靜靜地看着那腫脹發白的臉孔,平靜地翻身上馬,繼續趕路,半晌麻木的心内才感悲怆,滿腦子都是《扶風歌》的後幾句——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浮雲為我結,歸鳥為我旋。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
又走了三四裡路,劉隽猛然頓住,回頭對陸經道:“方才那屍首,我怎麼覺得像是劉豹?我記得他當時無顔面回來,依舊是跟着劉喬?”
“是。”劉勇與劉豹曾同為家将,見當年同伴身死,頗為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