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隽并不似劉琨,仍保留着當年金谷園習氣,喜歡豪飲歡宴。故而此次設宴,不想過于招搖,筵席隻擺在汾河之畔。
此時已是初冬,汾河兩岸淺黃深紅、層林盡染,長空之中時而有雁陣一路向南,除去陣陣嘶鳴後,杳無蹤迹。
“因護送秦王殿下,不能親自将諸公送至并州,家将部曲恐有怠慢,隽滿飲此杯,權作賠罪。”劉隽起身一拜,又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衆人均是一陣謙辭,又聽劉隽道:“這段時日,隽不在并州,不知諸公近況,有何不妥不善之處,還請諸公告知,隽即刻着手處置。”
衆人或多或少和他有些交集,均知他自小在行伍之間,與當下名士不通庶務、不問世事的風度格格不入,他有此問,也并不奇怪。
劉疇剛來,自是無甚可說,其餘人在晉陽至少也有月餘,自是有話要說,可誰都不願開這個頭,隻面面相觑。
最終還是諸葛铨歎道:“算老夫倚老賣老,今日便起個頭吧。”
不知是否經曆生死,他曾經渾濁空洞的雙眸中如今滿是清明,甚至還帶着幾分銳氣,“說并州之前,老夫想先說說王浚。殿下彼時仍在關中,恐怕有所不知。七月,王浚設壇告類立皇太子,布告天下,更散布谶言,說自己是天命所歸。”
經緯之學,劉隽從來不喜,聞言便緊皺眉頭。
劉耽年少,聽得入迷,便問道:“什麼谶言?”
“自是‘代漢者,當塗高也。’”諸葛铨搖頭歎息,“反漢以降,多少人為此所惑。比如當年曹魏之時,便有‘當塗高者,魏也;象魏者,兩觀阙也。當道而高大者魏,魏當代漢。’的說法,文帝……”
他話意戛然而止,旁人以為是魏文帝,劉隽卻明白過來,說的是自己的老仇人司馬昭。理由是當塗高是指最高的人,路上哪裡有人比騎着馬的人更高呢?故而指的是司馬,何其牽強。
“這和王司空又有什麼關系?”劉耽繼續問。
諸葛铨笑而不語,劉隽冷笑道:“其父王沈,字處道。處道者,當塗也。”
他這般年紀,實在不該知曉這些往事,諸葛铨略有驚異,也未追究,“世子博聞強識。老夫聽聞先前廣武侯有意經略冀州,被世子勸阻,幸好幸好。否則王浚此人心胸狹窄,定會加以報複。如今朝廷在中原仍有兵力者,唯劉、王二公,倘若再自相殘殺,恐再釀成永嘉之禍。”
他說的正是近來劉隽所憂,不由歎道:“公所言甚是,不過阿父所顧慮亦有道理,畢竟并州貧弱,若能和冀州連成一片,方能有餘力抵禦匈奴。阿父與拓跋鮮卑交好,王司空與段氏鮮卑交好,一個不慎,引得鮮卑内亂,無法來援,則不論并州、幽州,都是危殆。”
盧谌等人也不知是否當真想到這一層,聞言紛紛稱是。
劉耽怪道:“當年廣武侯還曾向王司空借兵,想來關系不差,為何如今看着十分微妙?”
“家父想着同仇敵忾興複晉室,王司空卻更惦記着那一畝三分地,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劉隽哪裡不知他二人性情本就不和,隻是都在司馬越麾下,如今都是擁兵自重的諸侯,一山不容二虎罷了。
劉耽似懂非懂,用了塊蜜姜,滿足地喟歎了一聲,“從前太平光景,莼菜鲈魚、人乳飲豚,都不甚稀奇,現下能吃到蜜姜,都覺得殊為不易,還是托了世子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