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隽并未立刻回絕或是應允,而是緩緩道:“世事難料,如今雖然關中、漢中情勢大好,匈奴大傷元氣,但到底不曾傷了根基,随時都會反撲。臣以為,當前以鞏固州郡為要……”
見司馬邺瞬間黯然,劉隽遲疑道:“鞠、索二人,雖橫行朝廷,但手中兵馬集中于長安,與郭默、賈疋相比,并無獨大之勢。如今強橫,不過趁着朝中空虛罷了。日後,若臣等借道長安,以雄兵震懾敲打一二,定會有所收斂。”
他湊近司馬邺,在他耳邊低語:“禁軍陛下控制了多少?若是禁軍忠誠,就算他們在長安城内起兵反了,陛下亦能平安無虞,以待勤王之軍。”
司馬邺深吸一口氣,眼眶紅紅地看他,“群狼環伺,朕心中實在不安……”
劉隽也無計可施,歎道:“就是個陶罐打碎了,要重新粘合上,也需時日,何況是這山河呢?潛龍勿用,陛下韬光養晦,自有飛龍在天之日。”
司馬邺一直垂首聽着他蒼白勸慰,瞥見他袖下長命縷,忽而擡頭看了看他,笑意促狹,“他們都與朕說髦頭成了人,也成了父親,如今看看,确是脫胎換骨,頗有些老成練達的優容氣度了。”
劉隽挑眉,“臣雖不才,不能為陛下獻上十勝十敗或隆中對那般的救世妙策,但也笨口笨舌地寬慰龍心,陛下不體諒臣這苦勞也便罷了,竟然還調笑起臣來了。如何不讓人寒心!”
他橫眉冷目,司馬邺倒也不怕,先笑了一會,又懶懶地靠在他身上,輕聲道,“群臣百官,縱再巧言令色,都不如髦頭讓朕安心。”
劉隽一隻手攬着他的肩膀,心道長安城确實不甚富餘,皇帝都能瘦成這般,個子也不算高挑,嘴上卻道,“臣在一日,定會護得陛下萬全。”
他暗自做了一個決定,日後不論如何清算司馬家,定要留住眼前人一條性命。
離開長安之前,他向鞠、索二人都遞了拜帖,不料二人均以政務繁忙推卻了。
劉隽其實能猜到他們的心思,以劉、氏、父、子的人望和兵力,加上溫峤多年輔佐,劉隽的總角之誼,若有心入朝,三公之中哪裡還有他們的位置?
對這二人,劉隽本也沒有多少興緻,先去平陽拜見了率部曲鎮守劉聰故地的劉喬、劉佑父子,又給在蒲坂的郭默去了信送了禮,自覺打點完,才急往并州。
想不到在韓城時,卻見到一意想不到之人。來人黑馬布衣,身長八尺,虎須鷹眼,縱使一言不發,也難以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正當劉隽為此人英雄氣贊歎時,此人也在暗自打量他——早聽聞劉琨有一鳳雛麟子,六歲亂軍侍奉祖父,八歲随父鎮守晉陽,十四馳援甯平城、勤王入長安,十七趁虛拿下梁州成了一州刺史,十八為祖父母報仇,策應并州從後方出兵攻打劉聰……
本以為會是個呂奉先、關雲長那般的猛将,想不到卻是個高瘦文秀的青年,特别是眉宇間的雍容大雅,和這風塵滾滾的沙場格格不入,反而應當身處九重宮阙。
“鄙人賈疋,等候劉刺史多時了。”
劉隽翻身下馬,行禮道:“小人劉隽,見過酒泉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