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髦頭……”
自去年來,一旦周遭無人,司馬邺都與他小字相稱,若有旁人在側,則會稱呼他表字,不論是哪一樣,都能喊得黏黏糊糊百啭千聲,讓劉隽深覺肉麻。
不過自那次大火之後,司馬邺為人處世更加謹小慎微,所思所慮現下就連他都有些難以捉摸了。
“陛下,臣在呢。”劉隽回應得幹脆利落。
司馬邺歎息,“你說如今,大晉還會亡于朕之手麼?”
蘭英酒口感柔膩綿軟,回韻卻極悠長,劉隽酒量不算小,今日喝着竟有些微醺,但仍是打足了精神應對,“雖說天下無不亡之國,無不掘之墓,但陛下賢德、群臣齊心,定能力挽狂瀾,匡扶社稷。”
“滑頭,”司馬邺看着他,眼中波光潋滟,“休拿那些哄騙女郎的話來诓騙朕!”
“冤枉,”劉隽被一口酒嗆住,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臣句句發自肺腑,字字出自真心,如何就是诓騙了?何況社稷更替,自由天命輪轉,不論是陛下,還是臣等都隻能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司馬邺往後一仰,靠在憑幾上,“好生無趣。”
他衣襟微敞,長發散亂,若不是朝廷捉襟見肘,劉隽都要懷疑他服了散。
“雖然有些掃興,但昨日朝會上聽聞流民帥郗鑒與臣之從兄劉演在兖州起了沖突,臣以為大敵當前,應一緻對外……”
“朕不想聽,”司馬邺頗為任性地捂住耳朵,“如此佳時,何必如此掃興?”
劉隽無奈一笑,側過頭看着窗棂上月光搖蕩,庭中木槿搖曳,自己幾乎就要卸下防備,坐于此春風之中沉醉了。
他下意識地不再飲酒,君前失儀事小,他更怕一覺醒來,已被奪了軍權,身陷囹圄。
雖自認為遠沒有到功高震主的地步,但司馬邺耳朵根子軟,若是再聽信杜氏讒言,對自己來個甕中捉鼈,這小宴便當真成了鴻門宴了。
偷眼看司馬邺,隻見他似乎已然酩酊,但不知是否存心要将自己灌醉,竟仰着頭将酒往嘴裡灌。
劉隽看着不少酒漬都順着他唇角流下,落到衣衫上,甚至不少沾到頭發上,當場就有些難忍,起身去扶他,“陛下你醉了,該回宮……”
也不知醉鬼哪裡來的這麼大氣力,不禁将劉隽也拽了下去,甚至還将碗中酒給劉隽盡數灌了下去。
劉隽一時疏忽,竟然真的全都吞咽下去,那一瞬他才發現原來司馬邺碗中的酒與自己的不同,乃是自己生平所飲最烈。
處心積慮将自己騙來,司馬邺意欲何為?
劉隽昏昏沉沉地想着,可這一口酒将他一身鋼筋鐵骨都濡濕泡軟,最終化作了遊絲飛絮。
他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