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決正想着要起身退去,卻被蘇岑手一按,将他拉住了。
賀瑜看了一眼,沒說什麼,而是說道:“當年除了求救信以外,賢貴妃還寫過一封信,這封信是給她宮外的丈夫和孩子留的,這封信已經毀在了鐘山大火中,但是解大人找到了當年的活下來的,唯一的一位知情人。”
三人來到慈安宮時,太皇太後午覺剛醒,看到蘇俏那還吊在胸前的手臂,又好笑又心疼:“哎喲,快來給太奶奶瞧瞧,還疼不疼啊。”
這位半月前在城牆上面對六萬大軍而不懼的老太太,此時眼裡泛着水光,一下一下輕撫着那被紗布包着的手臂,格外小心。
蘇岑笑嘻嘻地道:“早不疼了,就是府醫看護過了頭,非要我包着,不然我能當場給太奶奶表演射箭。”
太皇太後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頭:“不能調皮,再好好養養。”
撒嬌了一陣,太皇太後看着下面的賀瑜和裴決,也知道他們今日來不止是來看看她的,她給芳嬷嬷使了個眼色,芳嬷嬷立刻屏退四下,殿中隻剩下他們的時候,才說道:“陛下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賀瑜也賣關子,将剛才對蘇岑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看着太皇太後微微變了的臉色,他繼續說道:“那信上其實沒寫什麼,隻有一句話。”
太皇太後面上的笑容全都消失殆盡,眼中利色一閃而過:“什麼話。”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宮中一片寂靜,落針可聞,芳嬷嬷臉色大變,太皇太後唇角抿緊,一雙眼中銳利盡顯。
“還有呢?”太皇太後微微移動身體,本來靠在軟墊上的人背脊竟稍稍挺了起來:“陛下不止查了這些吧。”
賀瑜聲音平靜,在解大人向他坦白一切之後,他已經驚訝和震撼過了,此時不過是向太皇太後讨個交代,并把所有的猜想證實。
“當年先帝送賢貴妃出宮,同時送走的,還有貴妃宮中的一個侍衛,後來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有一個兒子,賢貴妃被送給惠王為質,除了給裴将軍的求救信,她還給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留下了一封信,信上,隻有這一句話,裴将軍救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同時也知道了這句話,所以才會冒着風險也要去殺她。”
後來,惠王還是找到了他們,為了保護孩子,丈夫帶着信做誘餌,被抓後來受刑而死,惠王帶着這封信欲入京都,最後和蘇父一起死在了鐘山大火中,那個孩子則被人輾轉送到了裴夫人那裡。
那個孩子就是小陵。
小陵對自己的爹娘并不清楚,隻知道自己是個孤兒,被收養,習武,然後送到了裴決身邊成了裴決的貼身侍衛,這也算是實現了裴将軍答應賢貴妃的,護住她的孩子。
而小陵的養父,本是個目不識丁的武夫,他爹生前将孩子托付給他時,将信中的内容告訴了他,後來被解大人找到。
“所以,太奶奶,我們的生母到底是誰?”賀瑜直視着太皇太後蒼老的面容,這位養育他,扶持他,為大周奉獻了一生的尊貴女人,也是唯一知道真像的人:“或者說,我們的生父,到底是誰?”
此一句一出,連蘇岑都站了起來,看向了他。
剛才那句話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得不對,可是賀瑜卻似乎已經知道了全部的答案。
蘇岑再看向裴決,裴決并沒有驚訝,對上他的眼神時,眼中有些無奈和悲憫。
在賀瑜的質問下,一向鎮定的芳嬷嬷額上已經滲出了冷汗,她有些無措地看向太皇太後,可太皇太後卻仍然鎮定如常,隻是轉動目光,緩緩地看向了賀瑜。
“一切都已經過去,戰争已經結束,陛下的盛世即将來臨,為什麼一定要去糾結這些往事呢?”
她慢慢地開了口,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甚至沒有回答。
賀瑜卻是目光堅定,他嘴唇還有些許蒼白,此時整個人似乎都繃得緊緊的:“這些為了大周操勞至死,屍骨無存,甚至背上千古罵名的人,難道連一個真像都不配有嗎?”
太皇太後看着他,透過這張臉,卻又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人。
那是她自己的女兒,卻從未穿過一天裙子,從未戴過一天钗環,連死時,都是倒在滿桌的奏章裡。
那是她拼死生下,帶來希望,又為大周燃盡一生,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