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夜槐試以一縷靈識探查,卻如微石投海,渺無回響。
如此深不可測的境界,定已不屬凡人之列了。她正揣度其身份來曆時,那紅衣女子開口了:“雲瀾。”
語聲溫婉,卻未得白衣女子絲毫回應。
紅衣女子轉身正對白衣女子,聲調微揚,再次喚道:“雲瀾仙君。”
一時之間,祈夜槐不知是該先震驚于紅衣女子的身份,還是驚異于她口中所喚的“雲瀾仙君”這一稱号。
那紅衣女子半露側顔,分明就是那玫瑰妖秦歡顔。也不知此時的她又多活了幾百歲還是上千歲,容顔雖駐,音聲則添了歲月積澱的沉穩與成熟。
至于這“雲瀾仙君”的身份,祈夜槐雖暫不得而知,但可揣測一二。
首先,此人絕非她飛升時所識九天衆仙之列。腦海中記憶翻騰,倒是想起雲真宗内有座雲瀾峰。
飛升成仙者,其仙号多與飛升時的洞天福地或山川名勝息息相關。若這“雲瀾”仙号果真源自雲瀾峰,那就說明此人出身雲真宗。
祈夜槐思忖如今的雲真宗内,有即将邁入渡劫大乘境之人嗎?思來想去,除了南善文和那幾個老不死的長老外,似乎并無旁人顯露出此等天資與潛力。
“魂珠已毀,縱是置于養魂蓮心曆百年、逾千載,也無法複原。此天地間,姬钰形神俱滅,已歸于無有。别再執念于此,虛擲光陰了。”
秦歡顔的話截斷了祈夜槐的思緒,她眉尖輕揚,顯露出幾分訝色,此人竟于她徹底湮滅後,仍執着于複生她嗎?
她于腦海中搜尋,然而記憶中全無此人的形迹。如今的秦歡顔身邊,亦似無此等人物。莫非是未來際遇中所識?
“我知她已經不在了。時間碾碎萬物,或許再等百年,這世間記得她的人會越來越少。最終,世人皆将她遺忘......”
“至少我,仍然記得她。”
白衣女子的聲音便如這漫天冰雪,冷而清越,沁入祈夜槐心間,令她體膚又添了數重寒意。
或是為此寒意所激,她不慎洩露出一縷氣息,為白衣女子察覺,勢将轉身望來。
理智告誡祈夜槐應隐匿身形,免遭發現。然,心之深處,卻有一股難抑的沖動驅使她一窺此人真容,探明究竟是誰,竟在她逝去數百載後,仍枯守着這顆光華不再的魂珠。
偏偏于此際,時空再度為無形之手所攪動,一股磅礴吸力驟至,欲将祈夜槐的肉身與魂魄吸入虛無。
那人的面目輪廓,已漸而分明。
隔着漫天紛飛的雪花與冰晶,她就快要看清她的臉了。
就差一瞬,就差那麼一點點......
白茫茫的天地驟然泯沒。
再度睜眼。
眼前是一張皎皎若月的面龐,眉如墨畫,下映深邃眼眸。鼻梁峻拔,唇雖薄而色若丹朱。
“祈夜槐?”
祈夜槐神思被此呼喚聲猛然牽回。
鐘離檀的臉,近在咫尺,周遭則是血霧籠罩的蛇澤。
她回來了。
于最後一重時空盡頭,她終是未能窺清那人真容。心底似有失望,又非盡然,神色間染上一抹低沉之色。
鐘離檀審視祈夜槐周身,見她一身潔白衣裳破損不堪,塵埃與血漬相雜其間。肩胛處似被刃器穿骨而過,留有幾處血窟窿。
而頸項之間,隐隐浮現幾道黢黑指痕,唇邊殘挂暗紅血印,顯得她面色愈加慘白如紙。
鐘離檀不免疑惑,以祈夜槐的修為,蛇澤有何物能重創她至此?莫非,她亦為時空洪流所裹挾,穿越至往昔,遭遇危險而受傷?
“你可還好?”鐘離檀猶豫一瞬,開口問道。
祈夜槐望向鐘離檀,見她全須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莫說受傷,便是連一根頭發絲也沒少。
反觀己身,遍體鱗傷,慘狀難言。
她神色頓時變得微妙。思忖莫非鐘離檀并未去到未來,又或是她的未來較之自己,更為平坦順遂,無那般腥風血雨?
“你......”
“你......”
二人不約而同開口欲言,繼而又同時歸于緘默。再度啟唇之際,話音又不期然地碰撞在一起。
祈夜槐勉力扯了扯唇角,牽動到傷口,不禁輕哼一聲:“你先說。”
鐘離檀:“你方才一直在蛇澤?”
此言一出,祈夜槐即心下了然,鐘離檀定也穿越了時空,否則何有此問。
她眼梢斜揚,反問:“怎麼,你也去到未來,窺見了自己的命運?”
鐘離檀眉頭一蹙,旋又舒展開來,“你去到了未來?”
祈夜槐坦然颔首。
“不……我去的是過去,我的過去。”鐘離檀語調漸沉,連帶着眉睫低垂,遮掩了眼中情緒。
祈夜槐谛視着鐘離檀的臉,若有所思。
若鐘離檀是回到了在此之前,十四歲之後的過往,那些皆親身所曆,記憶猶新,不應作此反應。所以她很可能是回到了那段被封存的、十四歲前的記憶殘片中。
祈夜槐半眯起眼,問:“你于過去,看到了什麼?”
鐘離檀忽而擡眼,直視祈夜槐,反将一軍:“那你呢,于未來,你又目睹了什麼?”
祈夜槐沉默,二人之間的氛圍倏然下墜,沉郁之氣滿盈四周。
須臾,祈夜槐似不欲再糾纏此話題,淡然道:“過往未來,皆若浮雲。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找到那三頭蛇,離開這鬼地方。”言罷,自向前行。
鐘離檀望着她那略顯趔趄的背影,片晌,提步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