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聽不慣他恣意诋毀人的話,制止道:“孫益平,本宮勸你将嘴巴放得幹淨點,也算是給你與孫侍郎留一點體面。”
“府尹大人,此人在公堂之上尚且不知收斂,口出狂言威脅楊綠穎一家,可想而知他私底下該是如何猖狂跋扈!本宮是一點也瞧不出他會對楊家人以禮相待。”
“殿下此言差矣,”吳延慶竟是也不裝了,堂而皇之地維護起孫益平的顔面,“孫益平在氣急的情況下失言,也是人之常情,該予以理解。”
“你是不是将銀子轉交給别的什麼親戚了?不,不,”孫益平已顧不上林蘊霏與吳延慶的較勁,他像是魔怔一般,對着楊越不停地說,“你将銀子花完了對不對,肯定是的!不然銀子怎麼會不翼而飛呢?”
“吳大人,此事絕對有蹊跷,楊越他定是為了構陷我,将那些銀子提前用掉了,這才使得衙役們無功而返。”
孫益平抹去滿臉黏糊在一起的涕淚,一半是被急轉直下的形勢吓的,一半是為了赢取衆人憐憫作出的假樣:“眼下小民被惡名纏身,亟需大人主持公道,萬望大人能夠尋根究底,勿讓無辜者蒙冤呐。”
“孫公子不依不饒地朝草民一家潑髒水,草民楊越亦懇請大人繼續深查,”楊越毫不畏縮,緊跟着道,“便是大人要将草民的家底翻出來與衆人審視,草民也無一句怨言。”
“今日小女立于公堂,所求不過‘公道’二字,草民願傾其所有助她清清白白地離開承天府。”
饒是自以為心如鐵石的林蘊霏,聽見這番話也有些觸動,心湖裡仿佛落入一片新嫩的柳葉,撩得她感到癢且痛:“府尹大人是該好好查查楊越,查他是用這筆銀子添置了家用,還是購了良田與鋪子,抑或是去賭場中揮霍得精光。”
“這可是整整五十兩白銀呢,本宮好奇得緊,楊越是如何在短短兩個月間将這筆銀子花完的。”
“孫公子送去的那些綢緞又用在了哪裡,緣何他與秦采芳身上穿着的是粗布衣裳!”
吳延慶對她故意說的反話恍若未聞,道:“既然諸位都想要本官嚴查,本官自是責無旁貸。然而要查清一個人的全部底細不是件易事,需得從府内衆多簿書中尋得信息,此事耗時耗力,并非片刻就能有結果。”
不好!聽他這話,像是要……,林蘊霏晚了一步,對方已然說出下句:“今日便暫且退堂,一旦消息集全,本官會讓衙役前往傳喚諸位。”
話音剛落,将三聲堂鼓與堂内的雜音抛在腦後,吳延慶提起袍角,不回首大步走進東側暖閣。
就像是被堵住了泉眼不得暢然流動的水,林蘊霏艱澀咽下不爽之氣,心道:這吳延慶居然不顧惹來非議也要為孫益平拖延時間,看來他與孫侍郎間淵源深厚。
承天府檔房内貯存的簿書确實浩如煙海,但自明成元年,文惠帝自京城向地方實行大索貌閱的政策,三年後又推出了戶牌制,大昭境内百姓的戶籍私産井然在冊。
專職書吏日常便在檔房内行走,是最熟知簿書如何放置之人,他們依據街坊找到戶牌,再由戶牌縮小至一人頭上,按說應是不難,總歸不會像吳延慶口中那般需要整整一日。
林蘊霏适才若是知曉吳延慶會用倉促退堂來應對,她怎麼也不會幫着楊越應下此事。
離了公堂,吳延慶與孫益平便是脫了缰繩的野馬,他們必然會商量着在下一次升堂前做好假證,再以是官府中查出的文書為由令楊越百口莫辯。
現今又該怎麼辦呢?
林蘊霏的思緒被一聲痛苦的“嘶”打斷,她擡首瞧去,是楊越起身時發出的。
“爹,您的右腿沒事吧。”綠穎驚呼道。
楊越用手揉按着膝蓋,咬緊牙關站直身體,偏頭寬慰綠穎:“無礙,就是跪得有點久了,一時沒了知覺。”
綠穎還想說什麼,他卻提着腿搖搖晃晃地向林蘊霏走來。
眼前的男人皮膚黢黑,瘦削的臉上顴骨高高突起,幹裂宛如樹皮的嘴唇毫無血色。
“公主殿下,”林蘊霏還在打量楊越,對方将膝蓋一屈,就要向她行大禮,“多謝您對小女的鼎力相助。”
林蘊霏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本就受腿傷憂擾的楊越的一跪。
“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屬實擔不起你這一拜,”林蘊霏避開他跪着的方向,道,“你們一家都是良善之人,便是沒有我,上天有眼,也不忍見你們落難的。”
“綠穎,你快将他扶起來。”
綠穎伸手去拉他,沒能拉動,楊越接着道:“草民家徒四壁,拿不出什麼來報答殿下的恩情,唯有一命可以償還。日後殿下若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盡管差遣。”
看着跪地不起的楊越,林蘊霏不由得想起她與綠穎初見時對方也是如出一轍的倔強模樣。
她無奈答應道:“好,假使有那麼一日,我會來找你的。你快起來說話。”
得了她的首肯,楊越這才由着秦采芳與綠穎攙他起來。
“這裡不是講話的地方,”林蘊霏睃巡周遭,發現堂内外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孫益平也不例外,但看似空茫之地未必就無藏匿着的耳朵,她道,“我們且去外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