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後,林蘊霏端起桌上的茶水,借此動作環顧四周,目光最後定在暫且空缺的主位上。
沒等太久,席間客人幾乎滿座,管家見狀下去通傳。
忽而感覺到一束難以忽略的目光灼灼燙在她的後背,林蘊霏偏頭看去,抓獲住來不及移開眼的對方。
那是一個梳着雙平髻的姑娘,鵝蛋臉上眉如小月,眸似雙星,瞧着不過豆蔻年華。
她坐在林蘊霏對面稍下些的位置,應是某位達官家的小姐。但奇怪的是,她身邊沒有父母作陪。
林蘊霏前世與京中的小姐們來往甚少,因此通常無法将她們的姓名與面孔配上,對這位小姐亦是如此。
難道是哪家的孤女?不應該啊,林蘊霏記得京官中隻有一家小姐是孤女,但那位小姐自幼體弱,今年年初去了瓜洲休養,至今未有回京的消息。
實在想不出此人是誰,林蘊霏便放棄了,繼續直視對方。
不過她能感受得到,這位姑娘的目光中沒有惡意,隻有好奇。
“侯爺,夫人到——”管家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你打量我、我打量你的相互試探。
林蘊霏循聲看去,穿着常服的清遠候攜着身着繁飾朝服的筠老夫人走到主桌,管家則跟在他們身後。
與林蘊霏設想的樣子大不相同,這位曾經叱咤沙場的筠老夫人既不高大,也不威猛。
她是很明顯的江南長相,五官标緻,肌膚白皙,盡管年歲上來後面頰有些凹陷,仍能看出她年輕時定是位清麗的美人。
壽星露了面,衆人豈有安坐不動的道理,皆起身待兩人開口。
“多謝諸位今日肯賞光來姚府慶賀老身的壽辰,”筠老夫人拿起桌上的酒樽,淺笑道,“大家不必拘禮,隻管吃好喝好,我先以此杯敬諸位貴客。”
她借袖子的遮擋一口飲盡酒水後,翻腕将變空的酒樽朝向衆人。
林蘊霏自她出現後目光便釘在她身上。
筠老夫人的眼角堆着褶皺,眸中淌着的是被歲月磋磨後沉澱下來的溫和,抿着唇笑不見牙齒,舉手投足間是一派叫人挑不出錯的端莊風度。
唯獨飲酒的動作還有幾分從前豪氣幹雲的掠影。
“我等幸逢勝餞,萬望筠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衆人一起講出賀詞。
“諸位都請坐下吧。”筠老夫人動筷夾了塊魚肉,随即給管家遞了個眼色,對方識體地接上話,道:“主客已齊,壽宴開始。”
可席間還有一桌是空着的,正巧是林蘊霏左手邊的那桌。
不僅是林蘊霏,賓客們顯然都發現了這缺席的一桌,因着那些目光往這邊掃時難免順帶落到她身上,林蘊霏很難不知曉。
是誰有這麼大的牌面,收了清遠候府家的帖子卻不來?衆人此刻心中的想法估計與林蘊霏不謀而合。
等候良久的樂師得令來到宴席中間,奏拉起歡快喜慶的樂聲,婢女小厮們低首端着雕琢精緻的佳肴珍馐往賓客桌上放。
在座諸位的心思很快被轉移,紛紛嘗菜飲酒。
趁着楹玉替她布菜的空當,林蘊霏問楹玉:“你也見着筠老夫人了,感覺如何?”
楹玉抓握着筷子的手因為激動的餘韻控制不住地抖着,壓低聲音回答林蘊霏:“她與奴婢想象中的樣子的有些出入,看起來很是溫柔娴靜。”
“說來聽聽,你想象中的筠老夫人是什麼樣的?”林蘊霏瞧着她眼神還不住地往筠老夫人那兒瞄,揶揄道,“是不是三頭六臂,無所不能?”
聽出她的調侃,楹玉也意識到自己的舉止有些浮誇逾矩,忙又多看了主位上的人幾眼,轉回頭對林蘊霏說:“奴婢原以為筠老夫人會是位猿背蜂腰的女子,不想她的身量纖秾合度,瞧着與奴婢沒什麼分别。”
“不過,想到筠老夫人是以這般尋常之軀弄刀甩槍、平定戰亂的,倒是讓奴婢心中敬畏更甚。”
是啊,沒有人規定女将軍就該眉目英氣,就該有着與男子媲美的高大體格。
林蘊霏心中感歎道,适才她竟也落入窠臼,對未見面的筠老夫人做出了無意義的設想。
林蘊霏尚未反省完,一位小厮匆匆跑進來,嘴裡喊道:“侯爺,老夫人——聖旨到。”
筠老夫人作為大昭唯一一位女将軍,夫君清遠候又是本朝老臣,今日文惠帝會派人來宣讀文诰、宣賜禮物不是件值得令人意外的事,讓林蘊霏感到意外的是宣讀聖旨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