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謝淵白還處在極度憤怒之中,便叫了自己的小厮把他弄上自己的馬車,直接送去謝府。
回到謝府,謝淵白一個人坐在書房中,腦子裡混沌一片,胸心中充斥着難言的憤怒、羞辱,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情緒。
随侍他的小厮禮圭見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不吃不喝,也不吩咐下人做什麼,自己又不敢去問,在外面正着急,見乳娘帶着琮哥兒來了。
琮哥今年七歲,生得俊俏可愛,又因蕭淳慶教養得當,十分乖巧聰慧。
禮圭便悄悄地對琮哥兒道:“公子,您父親好像不大高興,您進去小心些,别惹他生氣。”
琮哥道:“好,我去勸勸父親,讓他開心。”
乳母掀開簾子,琮哥一個人進去,喚道:“爹,兒子來看您了,父親吃過晚飯沒有?”
謝淵白見兒子來了,臉上才恢複了一點表情,道:“爹已吃過了,琮哥兒呢?”
琮哥道:“我也吃過了。”
謝淵白又問:“今日功課做到哪了?”
琮哥道:“今日學了《觸龍說趙太後》,兒子有些地方不太明白,特地來向爹爹請教。”
謝淵白見兒子小小年紀就懂得上進,甚是欣慰,瞬間和顔悅色了幾分,溫言道:“你說說看。”
琮哥道:“觸龍說他很愛他的兒子,是真的嗎?”
謝淵白道:“這個真假不知,這原是觸龍為了說服趙太後讓長安君去齊國做質子,覺得從愛子這個話題做切口入手,能夠讓太後輕易接受而提起的。至于觸龍究竟是不是真的愛自己的兒子,為父也不敢斷定,想來應該是真的,哪有父親不愛兒子的呢?”
琮哥道:“在我看來,觸龍并不愛他的兒子。”
“哦,”謝淵白頓時來了幾分興趣,“何以見得?”
琮哥道:“您看,文章裡寫着觸龍的小兒子舒祺,十五歲,觸龍給他謀了黑衣衛士的職位,保衛王宮。觸龍說這是把小兒子托付給趙太後,讓她以後幫襯自己兒子的意思。可觸龍又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如果觸龍真的為小兒子計深遠,應該從他小時候就好生教導,或文或武,讓他有一門自力更生的本領才是,而不是等他到了十五歲,找個靠山把他托付出去啊。須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隻有靠自己,才是真的可靠。觸龍難道沒想過這一點?而且去王宮做黑衣衛士也不是什麼好職位。”
才七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一番道理,确實不錯,不過也隻是孩子的小聰敏。
謝淵白秉着嚴父的态度,道:“人各有志,或許觸龍的小兒子就喜歡做衛士呢?”
琮哥道:“那也不必送他去王宮做黑衣衛士啊,刀劍無眼,聖意難測,屆時闖了禍,别說保前程,連性命都難保。就比如,爹爹願意送我去皇宮做衛士嗎?當然了,如果我自己願意,那是另一回事。”
謝淵白道:“你讀書便讀書,怎麼淨鑽牛角尖呢?你明白《觸龍說趙太後》這文章裡要緊的部分就行了,不須揪着那些無足輕重的細節鑽牛角尖,沒什麼用處。”
琮哥道:“爹爹此言差矣,讀書不求甚解,并不适合每個人。我就喜歡把文章裡的每個地方都鑽研個透。爹爹既不耐煩跟我說這些,為何不把娘接回來?娘會認真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可比爹有耐心多了。”
謝淵白皺眉道:“家裡并沒有人趕你娘走,是她自己執意要回娘家去住的,我為何要去接她?”
琮哥兒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頓時紅了,嘴巴一噘,頓時露出小孩子的孱弱與無助來,适才那副小大人的穩重模樣消隐無蹤。
他含淚道:“娘去舅舅家住了半個月了,您都不接她回來,父親這是厭棄母親了嗎?”
謝淵白見連七歲的兒子也來過問自己與妻子之間的事,有些煩郁,又有些不滿,道:“自然不是。她既然愛在娘家住,就讓她住是了,她哪天願意回來,自己便回來了,不必我去接。”
琮哥哭道:“可見,我剛剛說觸龍不愛自己的孩子,父親連觸龍都不如呢!”
謝淵白額頭青筋猛地一跳,一拍桌子,喝道:“放肆!這是誰教你的規矩!你竟敢對為父這樣說話?”
琮哥大聲道:“觸龍雖然沒把兒子教好,卻知道在自己沒死的時候給他找個靠山。而父親平時就不怎麼管我,全靠母親教導照顧我,如今母親不在家,父親卻不肯接她回來,是存心要讓兒子沒人教養,變成廢物嗎?既然您是我的父親,怎能如此冷淡我的母親?你冷淡我母親,就是冷淡我!”
“放肆!住口!”謝淵白氣得臉色驟變,卻也無話反駁,“你一個黃口小兒,懂些什麼,休要胡言亂語!”
琮哥哭道:“我都聽說了,父親之所以冷淡母親,是因為想讨姨娘。父親想讨姨娘,跟母親說便是了,她不會不同意的!父親因為這事生氣,不僅遷怒母親,還遷怒于我,兇我責罵我,你何嘗真正愛過我和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