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外,春生河畔。
阿願和澄娘正在浣衣,幾名衣着嬌貴的女娘各自抱着一盆沉甸甸的衣物走到河畔來。
其中一名姿容俏麗的女娘一把将木盆摔在地上,惱怒道:“竟然讓本小姐給這些軍中的臭男人洗衣裳!本小姐可是被王譽大将軍派來伺候太子殿下的人,竟敢如此羞辱!”
另一個年齡稍長、容貌不顯的女娘瞧了她一眼,替人将掉落到木盆外的衣物撿起,歎息道:“我們本就是營妓,太子殿下未收我們,上官老将軍已經算寬仁,未讓我等去伺候軍中将士,隻是浣衣已算幸事……你莫要鬧脾氣了,趕緊浣衣吧!”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管本小姐?本小姐可和你們不一樣,本小姐的表哥早晚會将本小姐救出去的!”
年齡稍長的女娘好心相勸換來一頓辱罵,倒也沒生氣,抱着自己的木盆就往河畔去浣衣了。
其餘女娘或厭嫌或輕蔑地瞅了眼一口一個“本小姐”的女娘,也各自去河邊浣衣了。
阿願和澄娘在角落安靜浣衣,從頭到尾都沒理會這場鬧劇。
奈何人不找事,事卻找人。
“喂,你們兩個是軍中廚娘吧,把這些衣裳給本小姐洗了。”
俏麗女娘将一盆衣物扔在阿願和澄娘腳邊,趾高氣昂地說道。
澄娘眉頭一皺,砰的一聲放下了搗衣杵,她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當年淪為營妓時都是個不會受絲毫委屈的人,是軍妓營裡有名的“刺頭”,隻不過和阿願相處久了,阿願性子靜,她也就收斂不少。
收斂,不代表任人揉捏。
“怎麼?這滿河邊就我們兩個瞧着像軟柿子嗎?這位小姐,你要耍威風去别處,我是個粗婦,待會兒動起手來,給您弄個頭破血流,您可别怪我!”
澄娘邊冷笑邊撸袖子,一副準備揍人的架勢。
俏麗女娘吓得後退了兩步,不服氣地叫嚷着:“你知道我表哥是誰嗎?華京沈家的大公子!如今更是你們崇安軍營的軍師,你……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此話一出,不僅澄娘愣住了,連一直低頭浣衣的阿願都不禁擡頭看向這人。
另一邊,河畔遠丘上,帝堯負手而立,沈至行錯後他一步,頭疼地瞧着河畔邊上的這一幕。
“那就是和你訂了娃娃親的許家姑娘?”
帝堯漠然的目光掃過俏麗女娘道。
沈至行無奈道:“正是。”
“配不上你。”
帝堯一語論定。
他沈至行不僅是太子的伴讀兄弟,更是華京貴公子之首——羨羨才清,竹姿鶴骨。
以許朝朝配之,帝堯覺得辱了。
沈至行開口解釋,“許家與沈家乃是世交,許家蒙難,祖父特意傳信,讓我務必救出許家小姐。許家一事源于朝堂傾軋,許家嫡長子許喚山未獲罪,正在盡力為家族周旋翻盤,許喚山是個有能力手段的,許家脫罪、東山再起并非無望。”
帝堯瞥了沈至行一眼,“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娶這位許家姑娘了?”
沈至行坦然一笑,“殿下,我與許家小姐并無男女之情,相救也是受祖父所托,待許家脫罪,我自會向祖父和許家說明,退去這樁婚事,隻是在許家遭難之時落井下石非君子所為,更有違沈家家訓,實不可為。”
帝堯對沈家嚴謹的家風祖訓倒是毫不意外,大周第一的世家自有涵養。
“下旨赦免許家姑娘營妓的身份也好辦,隻是你還沒回答孤,為何要滅口?”
沈至行一噎,目光若有若無掃過河畔邊的阿願,隻道:“殿下可信臣?即便不靠蠻人口供,臣亦可抓出潛藏在崇安軍中的細作。”
“你還是沒回答孤的問題。”
“臣有不得已的理由。”
“是你有不得已的理由,還是上官老将軍有不得已的理由,又或者是顧償這個被刺殺的有不得已的理由?”
沈至行默然,要騙過足智多謀的太子實在不易。
澄娘帶着震驚與怒然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阿願,你真幫這個刁小姐洗?!”
阿願溫吞開口,“她是沈軍師的未婚妻,我和生羽欠了沈軍師好多救命的藥錢,幫他的未婚妻洗個衣裳而已……許姑娘,你去旁邊歇着吧。”
澄娘聞言,心裡那叫一個氣啊!
阿願怎麼就這麼好欺負呢?
許朝朝聽了,給了阿願一個“還算識趣”的眼神,美滋滋地去旁邊石頭上坐着歇息去了。
“阿願!”
澄娘兩眼冒火地站在旁邊,瞧着阿願剛洗完顧償的青袍,又将許朝朝盆裡的衣物拿來洗。
阿願邊洗邊解釋道:“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姐,你把衣裳交給她,她也不會洗,還會傷手,以我對沈軍師的了解,許小姐方才說得應該是真的,她應該很快就能脫離‘營妓’這個身份,沒必要适應這些事情。”
澄娘的目光落在阿願紅腫的手上,忍着怒氣坐下來,搶過阿願手中的衣裳,發洩般掄着搗衣杵,氣道:“誰當年還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姐?”
阿願聽了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油紙包,将僅剩的一塊長條糖掰成兩半,一半遞到澄娘嘴裡,哄道:“那咱們兩個小姐吃個糖。”
澄娘狠狠咬住那塊糖,瞧着面紗上阿願那雙笑彎的眉眼,又一次色令智昏地原諒了這人。
她知道阿願并非真的軟弱可欺,畢竟她是當年跟着阿願從蠻族軍營中活下來的人。
阿願啊,隻是學會了讓自己沒心沒肺,讓自己不計較世間諸般事情。
若是計較,阿願怕自己活不下來。
“顧夫人。”
一聲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約聲線響起,嬌柔青澀散入空氣中宛如呢喃淺唱。
是個極動聽的聲音。
阿願扭頭看去,一襲淺粉輕紗羅裙的女子微微福身朝自己行禮,是個膚白勝雪、眉目如畫的美人,開口時妃色薄唇微微上揚透出剔透光澤,端得江南女子特有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