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後,躲進密林的護骨希、阿願等人,旁觀瞧着一支盔甲精良的鷹衛追着馬蹄印經過陡峭的山路。
護骨希後知後覺地擦了擦額間的汗,後背已經濕透了,他們這幾個人對上鷹衛肯定不是對手。
“現在該怎麼辦?”護骨希下意識問阿願。
阿願眼中有幾分無奈,“九公主,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們要分開走,護骨烈确實是追着你而來的,但他有沒有發現我和太子殿下的行蹤不好說,若是發現了,我們聚在一起,豈不是方便了護骨烈?中原有句話叫,大難臨頭各自飛。”
護骨希:“……你是怎麼把這麼無恥的話說得這麼正經的?”
阿願溫婉地假笑了兩下,“有嗎?若是這次我們都活着逃出困境,想必殿下與公主的交易依舊作數,人活着總要拼一拼的,難道九公主沒有逃出生天的把握嗎?”
護骨希眼角抽搐地看着阿願,最後隻得咬牙道:“行,你等着,咱們大周見。”
說完,護骨希麻利地帶着一衆手下蹿入山林消失無蹤。
等人走後,阿願沒忍住又輕咳兩聲,壓下從肺腑翻湧而上的血氣,強撐道:“殿下,我們必須返回庫爾城,自庫爾城向南,翻越圖南群山,雖然翻山而行頗為艱難,但這已經是最安全的路線了。如今沒了馬匹,隻能辛苦殿下步行了。”
一路逃亡颠簸讓她才剛喝上兩副藥的身子骨根本緩不過來,愈發難捱。
“上來。”
帝堯蹲在她身前,背對着她說道。
阿願擰眉後退了半步,“殿下是千金之軀,不可。”
“别讓我将你打暈了,再背上來。”
帝堯聲音微微嚴厲說道。
但小姑娘依舊倔強地站在原地不肯動,他隻得回頭看向她,半是責怪半是威嚴道:“你這樣子能走幾步路,孤還指望着你帶路,還是說……你就不想活着離開蠻地,你不想救顧償了嗎?”
最後一句話說得阿願心頭一痛,她這糟粕的身子骨确實走不了幾步路。
“上來。”帝堯冷硬地命令道,“你小時候我背過你多少次,都忘了嗎?”
直到後背有溫軟的身軀覆上,帝堯才暗暗松了口氣。
小姑娘輕飄飄的,根本沒什麼重量,輕得讓他忍不住颠了兩下,然後就有無盡的苦澀和痛楚從心房溢出。
期間,阿願指了一條返回庫爾城最近的路,需翻山而行,林間山路極其難行,但遠比被蠻人發現安全。
帝堯走得很穩,但阿願依舊不好受,内外傷交加,最是難熬,但她一路忍着,一聲未吭。
“阿愚,你恨孤嗎?”
冷不丁的,就在阿願覺得自己快疼暈過去時,蓦地聽到了帝堯略帶嘶啞的聲音。
她隻得強撐起精神道:“殿下何出此言?”
“老太師死了。”
那五字猶如一把利劍,雖然五年前阿願就被這把“利劍”刺得千瘡百孔過,但此刻再聽依舊令她一僵,仿佛再度被那把劍釘在心頭。
那記憶明明遙遠卻又清晰得曆曆在目——
“祖父祖父,我追到顧将軍了,他答應娶我了……”
五年前的雪夜裡,小阿願明明已經聽祖父的話去追顧償,明明顧償都答應娶她了,可小阿願歡歡喜喜地拉着顧償回府時,就聽到了管家爺爺那聲悲恸的“太師自戕了”。
一生清明的老太師在安頓好小孫女的餘生後,死在了家族覆滅、跌入泥潭的那天。
不因旁的,隻因太子帝堯當日在大殿上陳述的獨孤氏族人幾項重罪,是真的。
獨孤家根已經爛了。
老太師清清正正一輩子,卻救不回已經爛透了的子孫。
他甚至臨死都在想,這偌大的門楣倒了也好,隻是可憐他的小阿願。
帝堯聽着背上小姑娘微弱的呼吸聲,複雜道:“老太師于孤授業之恩,縱然獨孤家獲罪,孤卻從未想過要老太師的性命。”
阿願闆闆正正、恭恭敬敬地寬慰道:“殿下莫要介懷,祖父之死隻是因為對家族失望了。”
“阿愚,孤想聽的不是這些場面話,孤想聽你說一句真心話,你恨孤嗎?”
阿願蹙眉,“殿下,為臣下者,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祖父教導出殿下這般人物,心中是自豪的。君有令,為君死,亦是……”
“阿愚!”帝堯打斷道,“你就這麼不願意和孤說實話嗎?”
“臣婦說的皆是實話。”
帝堯苦笑了一聲,阿願始終在防備他。
“顧償知道你是個小騙子嗎?”
阿願垂眸,未言。
——顧償。
她心中念着這兩個字,嘴角挂上了一抹很淺的溫笑。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可以和顧償說真話假話,那個人都會笑着溫柔着回應她……
因為他是顧償,而不是帝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