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衛國,皇都城牆,夜幕傾落。
雙鬓斑白的衛老将軍看向國都十裡外駐紮的大周鐵騎,星星營火竟是一眼望不到頭,他狠拍了一下城牆,臉上是壓抑的屈辱和不甘,咬牙切齒道:“我衛國的氣數終究盡了嗎?”
身側的年輕将軍望着夜色下敵營最前方随風飄蕩的鐘羽王旗,隻覺寒從心生,滿臉凝重地開口:“那位王爺給我們三日時間考慮,是屠城滅族,還是開城投降。祖父,若是我們不降,鐘羽王絕對做得出來!三年前滅趙國一戰,他足足坑殺了十城軍民,凡不降者,輕則斬首橫屍,重則碎骨焚身……”
自那一戰,殺神顧償之名如災禍一般傳遍天下!
衛老将軍用力握拳,垂頭間盡是無力和憤恨,“我知道!顧償這人是個瘋的,但若讓老夫開城投降,你讓老夫百年之後拿什麼臉去見衛國的列祖列宗?再等等,若是影衛能潛入周軍,取得顧償的項上人頭,這一戰我們就還有勝算。”
叫衛子重的年輕将軍急得直跺腳,面紅耳赤道:“祖父!顧償是什麼人,那是人屠、是殺神,趙國和韓國亡國之前的反撲不算猛烈嗎?那麼多人國之精銳派去刺殺顧償,有哪個成功了?鐘羽王就是個沒有弱點的怪物!!”
“誰說他沒有弱點?是人就都有弱點,子思丫頭已經随影衛出城了。”
衛子重兩眼一黑,身子一時不穩,一把抓住衛老将軍,“祖父,您讓小妹和影衛出城幹什麼?!她還是個小姑娘!”
“所以才要她去!”
衛老将軍憤怒地甩開衛子重的手,那眼中即将亡國的怒火和不甘似乎燒到了靈魂裡,道:“我們在大周華京的内線傳回一張畫像,為了這張畫像,我們在華京所有的細作幾乎都被拔除了,甚至有不少人熬不住酷刑,洩露了軍情,不然你以為我衛國軍何至于兵敗至此!大周的那位皇後亦是個狠角色。”
說話間,一張畫像被衛老将軍從袖中甩出。
城樓上的燈火被夜風吹得忽明忽滅,但衛子重還是一眼看清了畫像上的人。
鳳冠珠翠本是格外威嚴華貴的,可佩戴在她身上隻有淡淡的疏離,一如那張臉。
——淡若琉璃,宛若山水。
像一捧被凡人從仙界偷回的雪,驚豔了一整個人間。
即便未言明,衛子重還是一眼認出,那是……
周皇後,獨孤願。
亦是鐘羽王顧償的妻子。
那個在周武帝帝堯登基大典上,驚豔了諸國使臣的大周皇後。
諸國使臣在周武帝登基大典前,未見其人,還能笑罵一句紅顔禍水。
畢竟周武帝封後可是半點沒遮掩,就差明言昭告天下他強娶了臣妻,奪了兄嫂。
這樣的女子除了水性楊花的往事被人津津樂道,容貌更是被人傳得神乎其神。
可直到真正見了,向來嘴最碎的世人卻又一言不發了。
面對那樣一個神仙般的人物,他們再也說不出評頭論足的話。
世人把佛前供奉的琉璃拉下神壇,墜入人間,然後以喜愛之名看着這盞琉璃日漸破碎……
何其殘忍。
“顧償武功高強,無人能近身,但老夫相信子思丫頭可以。”衛老将軍滿是戾氣地道了一句。
“祖父!子思才十五歲!!我衛家男兒素來保家衛國,何曾需要犧牲女兒家去達成什麼目的?”
“閉嘴!”啪的一聲,衛老将軍眼中藏着惱怒,扇在了衛子重這個衛家最優秀的小輩臉上,“子思生了一副好樣貌,這是天意,也是她該為衛家、為衛國做的!”
衛子重捂着被扇腫的臉,深吸一口氣,看向國都外燈火通明的敵營,“祖父,便是真的殺了顧償,鐘羽軍的怒火就真的是衛國能承受的嗎?”
衛老将軍周身一僵,就像明知什麼卻又不肯承認,硬撐着衛國的顔面,怒喝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你要想的,是如何死守衛國!”
說完,衛老将軍怒氣沖沖地下了城牆。
人一走,一旁與衛子重年歲相當的青衫謀士才敢上前,擔憂地看着衛子重臉上的傷,“少将軍,老将軍的意願怕不是我們能撼動的……”
“辰逸,你說衛國的顔面和國都軍民的性命相比,究竟誰輕誰重呢?”衛子重心亂如麻地問道。
林辰逸皺眉想了想道:“若是敵為亡國滅族而來,想要奴役我衛國之民,當以骨氣為重,誓死不降,但……據當年早已歸順大周的燕國來看,除了由國君降為諸侯,燕國領土改為大周燕州,燕民與周民并無差别,就算是近幾年來被攻破的趙韓二國,除了抵死不降的皇室之流,趙韓二國的臣民凡願意歸降的,能臣依舊被委以重任,百姓待遇與周民相同。大周那位廟堂聽政的皇後娘娘識人善任,甚至重制律法,免除了降國百姓三年賦稅,許以重利,安以家園……”
“這樣的胸襟,這樣的手段,也難怪周武帝敢放心把朝政交給一個女子,選擇禦駕親征楚國,也許那位登臨遠國師所預言的并未有錯——鳳歸而帝王盛。周皇後居中宮以來,雖然插手朝政兵權引得周王室和群臣不滿,但大周的國運确實日漸昌隆。”
林辰逸說着說着,突然凝重一歎,“子重,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承認,衛國将亡,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降,至少能保住這國都的百姓。”
衛子重站定,最後望了一眼城外的敵營前飄揚的鐘羽王旗,然後轉身離去,“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